今夜王庭邊界的守衛并沒有加嚴,這說明白天王庭沒有起大的沖突。元白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讓祭祀大典沒有露餡,李隆基不知道,但圖雅已經進去很久了,這說明元白多少還是遇到了危險。他有些着急,于是撿起地上的石子往最後一騎士兵的腦袋彈去。
雪夜馬蹄急,落單的士兵倒下馬,聲音被前方的馬蹄聲覆蓋,沒有被發現。李隆基箭步上前,一把将士兵拖進了灌木叢。
這人被摔得七葷八素,本能地伸手掙紮。李隆基一手緊箍其脖頸讓他動彈不得,一手捂住其嘴巴讓他發不出聲。士兵在掙紮中擡頭望見李隆基猙獰的火瘡,頓時吓得瞪紅了眼。
“再動就擰斷你脖子!”李隆基狠辣的目光逼得士兵漸漸放棄了掙紮。
“你們是不是小可汗帳下的兵?”李隆基問。
士兵點了點頭,随即又搖了搖頭,表情仍然像見了鬼一樣恐懼。
“你們是不是出去追臨淄王的?”李隆基又問。
士兵顯然有些錯愕,慌忙搖搖頭。
李隆基神色變了變,冷冷道:“最後兩個問題。其一,今日王庭有無逮捕任何人?其二,你們半夜出去做什麼?”他手上松了點力道,士兵抓住他的手臂深呼吸了一口。
“快說!”李隆基兇神惡煞的語氣吓得士兵一哆嗦。
士兵蜷縮着脖子結結巴巴道:“今日大可汗下令将臨淄王關入地牢,其他無抓捕任何人。然後剛剛。。。剛剛我們出去,是收到可敦的命令,出去抓。。。抓圖雅公主。”這人驚吓歸驚吓,條理還算是清晰。
李隆基心中一沉:“抓公主做什麼?”
小兵忙回答:“公主今夜去了銀子山關口,行蹤可疑,跟去的眼線說見到她和一個奴隸深夜策馬出營,往南面來了。可敦怕她逃跑,讓我們出營追,追上了格殺勿論。”
李隆基眼中蒙上一層殺意,他一手掐上其脖子問道:“為什麼說公主要逃跑?可敦知道了什麼?”
士兵漲紅了臉哭喪着道:“大漠要開戰了,王庭明日就要拔營,可敦怕公主南逃中原,叫我們趁亂殺之。”
李隆基目光狠辣審視再三,驚得小兵連連解釋:“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臨淄王呢?”
“在、在地牢關着的吧,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從小兵口中的信息,李隆基得出結論:有人易容成自己的模樣,被關進了地牢,易容術這麼高超他想也不用想就是元白;圖雅和一個奴隸策馬出了王庭,她身邊的那個奴隸是不是元白不得知;另外,朝廷的敕書果然下來了,談判失敗,武周軍隊正如圖雅所說已經屯駐在花門山了。
他果然是先一步得到了情報,所以設計把自己迷暈,先送出王庭,他卻以身涉險。李隆基情緒起伏,一掌劈在了士兵的後頸,然後迅速扒了他的軍服套在自己身上。
夜涼如水,白色的積雪将大地折射得光亮。李隆基深吸一口涼氣,用骨哨吹了半首悠揚的曲子。不一會兒,一匹額頭白毛渾身黝黑的駿馬從王庭方向沖了過來。
他本意隻是一試,誰知照夜白竟真的追着哨音出來了。這說明王庭确實在忙着收拾細軟拔營,已無力嚴密管轄。
“好馬。”李隆基正欲撫摸照夜白的鼻梁,誰知這馬昂起頭揚起前蹄就要朝他踏來。
“胡兒!休要胡鬧!”李隆基揭去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照夜白見到新主人,立即收了蹄子,乖乖等在一旁。
李隆基輕盈上馬,雙腿一夾:“跟去前面,不要離得太近!”
照夜白十分聽号令,揚起四蹄穩穩載着李隆基朝前追去。
另外一邊,元白一手捏着圖雅的腳腕,一手用力一擰,隻聽咔嚓一聲,骨頭正位。圖雅小心翼翼站起身來,腳下已經不疼了。
“太好了!我們快去南門與三郎彙合!”圖雅高興得轉身就要去牽馬,誰知幾百步之外突然出現了一隊人馬的身影,吓得她又退了回來。
“啧!沒完沒了!”元白眉宇緊皺,将圖雅拉回了馬車車廂。二人從車窗探出去,見來人約是一支三十人的隊伍,行軍策馬與剛才的那隊人略微有點不一樣:這隊人馬隊伍更加的整齊,士兵人均着皮甲挂狼尾。
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正規王庭軍。
現下看來,要逃出王庭真的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二人很默契的沒有選擇策馬逃走,因為他們知道,那個人還在南門等他們。
馬車車廂已經被紮得密密麻麻,再扛一輪箭雨恐怕就要散架。圖雅想起後方十裡就是漢墩子,那是幾百年前漢朝設置的烽燧,當下已經廢棄,但夯土堡壘和烽火台仍然在。這座廢棄的烽燧可以幫他們抵擋這支軍隊一陣子。時間不容浪費,二人快速撿了兩捆羽箭和幾把刀,疾馳朝漢墩子去。
來人靠近後發現一地的屍體和被紮成刺猬的馬車,頓時警覺戒備。為首的小将領看着二人疾馳的背影,啐了一口道:“可敦已經下了死命令,今日必須取公主的性命!随我追!”
三十騎王庭軍浩浩蕩蕩追來,這架勢讓圖雅有些害怕。她跟在元白身後攀上了高台,還沒來得及哭訴,一把角弓就遞到了她手上。
“跟我來!”元白領着圖雅躲進殘存的烽火台,将弓箭架在箭垛旁。
“兩百、百五、一百、放箭!”
元白面色凝重,額邊已經爆出青筋,眼裡更是遍布血絲充滿了殺氣。圖雅看得心驚:這個人就是唐軍将領後人嗎?此刻站在她旁邊的好像不是人,更像是一尊殺氣凝結的邪神,強大的氣場溢出似要将她卷入深淵。
她心裡咚咚直打鼓,手上動作不禁慢了一拍。
“圖雅!”元白沉聲怒吼。
“哦!”圖雅慌忙回過神,擡起弓箭瞄準。好在剛剛才經曆了一場惡戰,圖雅很快就進入了狀态。這次她有了經驗,二人打配合,幾十箭射出去殺了一半的敵人。但他們同時也面臨一個很現實的困難,那就是雪夜光線刺眼,他們依靠積雪看清敵人,也同樣被這股光芒傷到眼睛,準頭逐漸降低。
為首的将領見勢頭不對,揚刀大喊:“雁形陣合圍!”
于是剩下的王庭軍迅速分成兩股,左右策馬向烽燧靠近。
“遭了!”元白沉聲驚呼。敵軍分散人馬,射箭方向要改成偏射,準頭自然降低,再者圖雅不會打仗,要她獨自對付一股正規王庭軍,實在天方夜譚!
這座烽燧之所以被廢棄,正是因為四周無遮擋無支援,拿它點火傳遞軍情尚可,若要作一個禦敵工事,實在是不合格。
元白别無他法,隻能告訴圖雅不要怕,對準目标把手上的箭射完。
剩下的士兵雞賊,他們沒想到圖雅公主射藝這麼好,紛紛側身藏在馬側以躲避弓箭,不到一會兒,這兩隊人就避開了箭網,來到烽燧背後。
“攻上去!”為首的将領大喊。
十幾個士兵下馬,開始攀爬夯土台。
元白見避無可避,肅色吩咐:“就躲在裡面不要出來!”遂獨自提刀出去。
他身形颀長,冷面提刀站在高台之上,猶如一個儈子手,敵人上來一個他便揮刀砍一個。為首的将領立在馬上,冷笑一聲,持弓箭一箭速發。元白左右不相顧,被一箭射中了肩膀,手裡砍殺的速度慢下來。敵人見有機可趁,加大力度攻上去。
為首的将領志在必得,像看一頭困獸一樣玩味地看着元白,忽然他想起什麼,問道:“你是那個。。。大巫醫的徒弟?”他在可敦的營帳附近好像見過這人一面,“你會武?莫不是唐軍奸細?!”
元白忍痛拔出肩膀的箭矢,一箭朝将領紮去!将領反應快,在箭矢到達之際一刀将其斬斷!
“這人是唐軍奸細!不玩了,趕緊殺掉!”将領發号施令。
“是!”士兵得令,瘋狂地朝元白砍去。
一場更加惡劣的拼殺到來!
元白發誓,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希望李隆基出現。
“平時見你殷勤,真需要你的時候怎麼倒不在了。。。”
六七柄彎刀同時向元白砍來,元白拼死格擋。生死攸關的一刻,其中一個士兵的肚皮突然被刺穿,露出銀白的刀尖來。
“李三郎!”元白欣喜!
士兵倒下,一個嬌小的身體出現:圖雅放開手上的刀柄,驚懼地看着元白,她的裙袍上被噴了一灘血。
“小、小巫醫。。。”圖雅驚恐地眨着眼睛,身體止不住顫抖。
臨近的士兵轉身朝圖雅進攻。
“小心!”元白大呼,一個箭步上前護着,兩柄彎刀砍在了他的背上!
元白悶哼一聲,反手就将刀插進了一個士兵的心髒。
“跟在我後面!”元白将圖雅護在身後,瘋狂抵擋士兵的圍攻。一個人隻有一雙手,一雙眼睛,瞻前無法顧後,任元白武藝再好,也抵不住四五個訓練有素的正規兵同時進攻。他大口喘着氣,身上多處受傷,整個人已經被血浸濕。
台下的将領不耐煩了。他複舉起弓,對準高台上纏鬥的一群人。由于雙方正在混戰,将領瞄準了幾次也對不準元白,正在猶豫之際,他手上突然就沒了力氣。脖子一陣痛,将領低頭看了看,黝黑發亮的箭頭正滴着血,穩穩插在自己脖子上。喉嚨咕噜噜冒着血泡,将領瞪大眼睛栽倒下馬!
一匹健碩的黑馬咆哮着飛奔而來,李隆基在臨近烽燧時腳點馬背上了高台,就勢從空中俯劈下去,一個士兵的腦袋瞬間落地!
“啊!”鮮血噴湧上烽火台,亦濺了圖雅一身。她緊緊攥着元白的腰帶,嘴唇咬出了血。
雪地折射出的光芒讓李隆基在百步外就認出了元白,他欣喜若狂!但當他靠近看到元白一身血肉模糊的時候,殺氣爆發到了頂點!他力道大,出手比元白更狠,轉眼間就把剩下的士兵砍得七零八落!
元白喘着粗氣斜靠在烽火台邊,見到李隆基後,他一直高度緊繃的情緒如開閘般直洩千裡,整個身體像灘泥水一樣軟下去。
來人接住了他,一如在北辰山,元白也那樣接住了渾身是血的他。
“對不起,我來晚了。”李隆基輕柔将他攬在懷裡。
元白提起所有的力氣,在他肩頭罵了句:“混蛋!”
“我混蛋。”李隆基心跳得直響。他迅速脫下皮甲和外袍,将元白裹住,柔聲到,“還能獨自策馬嗎?”
“嗯。”元白在李隆基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轉頭朝圖雅看去。李隆基會意,将同樣吓攤在地上的圖雅攙扶起來。随後他喚來照夜白馱元白,自己則帶着圖雅同乘另一匹馬。
“胡兒跑穩些,背上的人要是有閃失,我要你的命。”李隆基立于馬上,持馬鞭拍了拍照夜白的屁股。照夜白似乎不喜馱陌生人,但他懼怕新主人,倒也老老實實馱着元白朝前跑。
逃亡的路漫長,緊張,又讓人向往,圖雅在李隆基背後緊緊抓住他的腰。李隆基的腰很結實,背也寬闊健碩,将圖雅的視線遮了去。圖雅虛晃着雙眼看着面前如牆一般的背,不自覺靠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