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景見白無秋這樣說,也沒反駁,一會兒去了餘施住處,他可要好好炸下白無秋瞞着他做了多少好事。
夜路濕滑,章景卻靈活得像泥地裡的泥鳅,将手腳忙亂的白無秋撇在身後,此時正是戌時,鎮上隻有伶仃幾戶燈火,章景打個火折子,熟練折返于巷口,終于在一扇木門前停下來。
他将火折子舉得高了點,想叩門,卻看見幾道粗狂的黑字出現在眼前,還未看清寫的什麼字,便被白無秋拉回。
“起開,我要看上面寫了什麼東西。”章景心中隐隐有些不好,臉色都難看起來,急忙扒拉擋在身前的白無秋。
白無秋也急得滿頭大汗,上次他來餘施家時,還沒有門上這些粗鄙之語,這些鎮民當真是喪心病狂,把人家硬生生給逼走不說,非要寫這種話洩憤。
白無秋回頭,打算把章景勸說走,火舌便舔着臉頰映入眼眶。一激靈,整個人退後幾步,将大門的黑字大咧咧展示給章景看了去。
隻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都是些畜牲、雜種、黑心藥鋪等粗話,當然,最為醒目還要屬章景的名字,與餘施主緊緊挨着,周圍一圈小字全是咒罵。
瞳孔驟然放大,難怪餘施一直不回信,原是被人欺辱得不敢抛頭露面,便着急拍門喊道:“餘大夫,你在裡面麼。耳錢,耳錢開門呐。”
因為動靜太大,怕驚擾附近的居民,白無秋把章景拖到門墩跟前,捂住章景的嘴巴,低聲道:“景哥哥,你先冷靜一會兒。”
火折子在方才拉鋸時候掉到地面熄滅,章景摸着黑重新把火折子拾起,深吸一口氣,再度點燃。“你是不是早知道餘施的事情,為何不告訴我。”
白無秋心中五味雜陳,餘施于章景來說,算得上恩人,但依照章景的處境,是決定不了餘施的處境的。他此行的目的也是希望能讓餘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打探給章景寫信的另外一人。卻沒想到,這鎮子的人如此狂妄,如今被章景撞見了也不好解釋。
“我是見過餘先生,但餘先生那時已經準備搬走了,隻是囑咐我照顧好景哥哥,不要透露給景哥哥行蹤。”
章景知曉白無秋隻說一半話,木門上寫得清清楚楚,餘施與他狼狽為奸,敗壞鎮子名聲,定是讓人看見他出入餘施家中,所以才借機挑事。
他與餘施主是同窗,一起考上秀才,後來他一路考中舉人,而餘施則是留在家鄉做起了大夫。闊别八年,落魄時,隻有餘施不嫌棄并且願意便宜賣藥給他,他一直看在眼裡。
而如今,卻是自己親手害了餘施,葬送了餘施經營的心血。餘施向來戀舊,青蓮巷一待便是十年,風雨不動,若不是受不住流言蜚語,又怎會舍棄藥鋪到别處。
但是他章景呢,什麼都不知道,還好意思将父親寄托給餘施照看,殊不知餘施經曆的折磨。
不知不覺中,眼角已經濕潤,章景蹲在那隻潦草的石像跟前,呆愣望着去年的點滴。少時,在白無秋不解的眼神中,屈膝跪地,朝着木門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白無秋将他扶起來,兩人靠在石像邊上,章景理了理情緒,開口問道:“當年的事情,真相或許早已沒了意義。我想,你該到你的刺史府理事了,跟着我隻會荒廢時光。”
白無秋能感覺到章景的無力,一個人背負罪名長久時,罪名便會冠冕堂皇成為事實,畢竟沒人願意去細究案件的真假,更何況是上部糾察,自然不敢質疑。
那麼章景便永無清白之日,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白無秋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章景是他少年時就認定的良人,定不叫章景白白背負罪名:“不把害景哥哥的人找出來,我勢必不放手。若要細究,當年害景哥哥受苦的源頭還有我的原因。”
白無秋停頓了一會兒,還是打算将當年的細節告訴章景。
"景哥哥當年被判入獄,很大部分在于我。王家地主欺壓弱小,我很小時被他家老仆拐走做兒子,大一些就将我當奴仆分給地主的大兒子,其間當牛做馬,受少夫人白眼,不給吃食,她兒子也把我當牲畜打罵。後來是景哥哥發現地主家惡行,收集證據,将我從中救出。
然而那地主是個記仇的,眼見收買不了景哥哥,便起了歹毒心,出獄後借着哥哥名義,到處搜刮百姓油水,傳播謠言。當時,景哥哥府中的個别士兵受到賄賂,紛紛倒戈,瞞着景哥哥斂财,那個時候,景哥哥應該發現府中金庫不減反增,便是受了地主指使的。"
白無秋說得有條不紊,其中許多細節也是對的上的。章景那一陣子總覺得府中的士氣削減,辦案的速度也不如之前高,原來是被滲透了身邊人,想不到那地主的手居然伸得這麼長。
章景現在想起,仍是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