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和白薇都以為那次疼痛是一過性的。是因為情緒不好造成的身體反應,發作了一次也就好了,就像人情緒不好會口腔潰瘍、臉上爆痘一樣。
可是那次發作後沒到一周,疼痛再次發作,來勢洶洶。空青慶幸這次是剛下課,學生都走光了,沒有被學生看到狼狽的樣子。空青扶着牆壁艱難地走回值班室,疼得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床上。她艱難地為自己把了脈,除了脈道緊繃如琴弦一般提示着身體在經曆劇痛以外,什麼都沒有摸出來。這次白薇不在,隻好硬扛,她感覺自己要死了,如果有個地縫能鑽進去逃避疼痛,她想鑽進去。好在這個疼痛會自己消退,半個小時後,它再次消失,如鬼影一般,好像從未出現,隻有額角的冷汗和筋疲力盡的身體提示着她剛經曆過排山倒海式的疼痛。
空青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自己為什麼而病。西醫的名詞叫軀體化反應。中醫的病機是七情内傷。這個病無論哪種醫,都不是好治的病。她遇過這樣的病例。但她預感到自己的病沒那麼好治,每次發病的時候,給自己連把脈都變得困難,因此無法精準下藥,即使用意志力強行集中精神把脈,似乎也沒把出來到底是哪個髒腑哪條經絡的問題,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她試了幾種方法,均以失敗告終。然而疼痛卻發作越發頻繁,除了靠止痛藥頂着她依然沒有找到任何辦法,在疼痛的折磨下,身體也越來越虛弱。
白薇看不下去了。
“你和木樨怎麼回事我管不着,但你現在必須正視的身體問題了。兩個選擇,要麼找徐老師想辦法給你治病,要麼去西醫部那邊檢查一下。今天你必須給我去,否則我就拖着你去,反正你現在也沒力氣跟我掙紮。” 白薇态度堅決。
空青知道拗不過白薇,自己也确實沒辦法了。
白薇陪着空青做了核磁,拿到片子她們自己先看了一下,沒有發現任何器質性病變。她們都知道,不必找醫生看了,找了肯定也是開止痛藥,抗抑郁藥,這些她們自己也會開。
之後的時間,空青給自己開過藥,讓白薇給自己下過針,都收效甚微。
空青深感挫敗,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醫術,真的有别人誇得那麼好嗎?為什麼對自己的病毫無效果。自己當初選擇學醫的初心就是為了給自己調養身體,學了十幾年卻隻是這個水平?多麼諷刺啊!而且連最基本的工作都難以維持了,疼痛甚至會在她上班的時間發作,她隻能強忍住躲在一邊吃止痛藥。身體越來越虛弱,夜班都上不動了,她感覺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這天下了夜班,空青回到休息室,身心俱疲。
還好今晚沒發病。
不發病已經是一種奢望了嗎?各種思緒又開始紛至沓來。
以後的人生都要伴随着緻命的疼痛了嗎?這樣的生命還能持續多久呢?學醫十幾年,卻治不了自己的病。自己的人生中唯一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現在似乎快要成了一個笑話。
自以為看開看淡了感情,卻再次跌入深淵,活了三十幾年,自己的人生好像沒有幾天是快樂的。不是活在感情的創傷中就是在生病。這樣的人生有意思嗎?“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 與其苟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了這句話。
“空青!你要幹什麼?” 白薇本來已經離開,石蕊早就在樓下等着她下夜班了,可她總覺得今天空青狀态不對,她越想越不放心,本來已經走到樓下又折返回來。一進屋就看到空青坐在辦公桌前,手裡竟然拿着一般鋒利的手術刀,刀鋒閃着悠悠寒光。
幾分鐘前,空青從器械櫃裡拿出一把嶄新的手術刀片,拆封,插在刀柄上,坐在桌前端詳起來,這是現代工業的産物,沒有任何裝飾性的圖案,一面是筆直的刀背,以免是完美的弧形,線條簡潔,卻自帶現代實用性的美感。刀身薄而堅韌,鋒利無比,可以輕易劃開人類和動物的組織,它可以成為拯救生命的工具,也可以成為讓生命終結的利器。
她想起本科階段上過的解剖課,一開始面對那些大體老師心裡是恐懼的,那些□□是人類的,可是卻失去了人類的生機,皮膚幹癟,組織器官失去血色變成土黃色。後來他們可以坦然面對這些□□,甚至可以熟練地從這些□□上切下一些組織或進行其他的操作。
現在她也可以熟練地用這把刀精準地挑斷自己的桡骨動脈或頸動脈,以最整潔的傷口,幾分鐘内結束自己痛苦灰暗的人生。
可是,雖然傷口整潔,血液卻會噴濺出來污染牆壁、地闆、桌面,而且會很難清理,人們也會因為這間屋子不幹淨帶來困擾,這件事還是不要在這裡實施吧……
忽覺手腕被壓住,動彈不得,是白薇。她小心翼翼地從空青手中拿下手術刀,把刀片卸下來,收到包裝袋裡,放回器械櫃,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