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山的大院子,俞桂枝又開始坐診,接待一些城裡慕名而來的有錢患者,不出所料,給他們看病她不會免費了,兩個月後,明年義診的費用基本出來了。日子按照鄉野間的節律又過了一年,隔年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俞桂枝把空青叫到跟前。
“我說小書呆子,這兩年時間,我這點醫術已經都教給你了,也就是你學得快,兩年就能出師,換了别人可能十年都學不明白,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的臨床實踐中繼續自己體悟摸索了,切記一定不要脫離臨床,你們晉職稱寫論文我不反對,但千萬不要成為隻會寫論文的醫生!趁雪不大回去吧,再過一段時間大雪封山你就不能回家過年了!”
“俞老師……” 空青聽到俞老師這麼說即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她已經徹底習慣了山裡的生活,可是她還有太多社會責任沒有完成,就像老道長說的,她的人生使命還沒有完成,她必須要回去了。離别将近,空青再次忍不住淚水,哽咽了。
“可别煽情啊,趕緊收拾收拾東西。” 俞老師也有些動容,空青這個學生平時不愛說話,但踏實可靠、不虛浮、天資聰慧又刻苦,實在是招人喜歡。她這輩子很少有欣賞的人,除了李道長,空青算一個。
分别的時刻終于到來,俞桂枝把她們送到院子門口,空青回首跟俞老師道别,又看了也一眼自己親手照看過的院子,戀戀不舍,兩年間她随俞老師和浮萍勞作于山間、遊走于塵世,與太多的人事相遇,醫術長進神速,為人處世也愈發遊刃有餘,時光按它自己的節奏流走,不會憐惜珍視它的人,也不會責備無視它的人,很多事情在時間的流逝中化解于無形,隻是有些思念似乎毫無減損。
浮萍把空青送到山下的鎮上。
空青背着大背包,一路從人煙稀少的山區回到喧嚣的城市,回到鋼筋水泥叢林。她的肉身生于城市,靈魂的故鄉卻在山野自然。
白薇來高鐵站接她了,一見到她就緊緊抱住。
“你可算回來了,病治好了嗎?” 白薇哽咽着問。
“好了。” 空青眼眶也濕潤了。
最親密的姐妹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寒暄。
空青讓白薇送自己回了父母家。兩位老人早在家焦急等待了。這兩年來,而且除了重要節日,女兒基本聯系不上。
開門那一刻,空青看到越發蒼老的父母,母親的發越發花白,背也有些彎了,父親更加消瘦。父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雖然空青和父母交流不多,在有些問題上也存在隔閡,可她身體裡流淌着他們的血液,本能地想與他們靠近,得到他們的認可。她也知道父母很愛自己,隻是找不到愛的方式,自己也不懂該怎樣和父母交流。可看到父母衰老的樣子,空青的心還是一陣苦澀。
景媽撫摸着女兒的頭發,淚水 “唰” 的一下流了下來。
“我女兒終于回來了。”
當初空青謊稱跟團隊去偏遠山區義診,匆忙離開,都沒有跟父母好好道别。景媽相信空青說的話,因為女兒從未跟她撒過謊,可母女連心,她隐隐感覺哪裡不對勁,總有種不好的感覺。
女兒遊走的地方大多是偏遠山區,根本沒有信号,經常是電話打不通的狀态。隻有過年過節才聯系。景媽想女兒想得緊,偏遠山區會不會有危險,被蛇咬了怎麼辦?生病了有人照顧嗎?女兒就是景媽的全部,景媽認為是年輕的時候自己工作忙沒時間好好照顧女兒,才造成女兒孤僻的性格,以至于不懂得怎樣談戀愛,造成了女兒不能像同齡人一樣結婚生子,老了沒有依靠,心裡總是自責。退休後想盡自己最大努力補償,如果女兒允許,她甚至可以天天留在女兒身邊照顧。可是女兒似乎總是有意無意與自己保持距離,她不知道女兒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而這兩年來的時間,她幾乎每天在擔驚受怕中度過,時常噩夢,夢到女兒出事了,驚醒後就再也睡不着了,怎能不衰老。
空青嘴上不說,心裡都知道。她決定半個月以後再回醫院報到,這半個月她要好好陪陪父母了。她心裡默默告訴自己,以後也要多回來看看。
半個月後,空青先去徐老師那裡報到。徐老師一見空青的氣色,就知道她好了,甚至比以前更好,隻是不知道學藝學得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