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逍回道:“走過去大約要兩刻鐘。主子現在身子虛,還是坐轎子過去吧。”
安生在旁邊附和:“對對,還是坐轎子過去吧。”
顧晨不再糾結,讓把護衛撤了下去,上了軟轎。
前面有四個婢女提着燈籠照路,雲逍跟在轎子旁,随時聽後吩咐。安生跟在後面,時刻保護郡主。
安生是十二歲時在軍營中遇到的郡主,後來被收做了親衛。
安生是家裡的老幺,上面有一個姐姐和兩個哥哥,家裡世代以種地為生。因改朝換代,戰事不斷,到處都是兵荒馬亂,土地政策一改再改,百姓的日子越發不好過。到了安生這一輩,家裡的田地根本不足以養活這一大家子人,再加上田賦,全家過着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安生從小是被長姐帶大的,長姐總是從嘴裡省下一口吃的給他。寒冬臘月,怕他冷,抱着他蜷縮在單薄的被子裡。在他七歲時,長姐才十二就被爹娘嫁給了一個年過四十的屠戶,為的是能省一口糧食和那二兩銀子、十斤豬肉的聘禮。結果,長姐嫁過去才三年就被活活打死了。
爹娘草草的将人埋了,兩個哥哥從頭到尾都不曾在意過。安生恨死了那屠戶,說要去官府告官,卻被爹娘罵不懂事,狠狠的打了一頓。後來他才知道,那屠戶給了爹娘五兩銀子了事。從那一刻開始,安生恨他的爹娘,恨他的哥哥們,更恨窮。
十一歲時他離開家,靠着沿街乞讨到了京城。想出人頭地,卻發現難如登天。他除了種地,什麼都不會,連字都不識幾個。在這非富即貴京師,他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如。最後,他想到了投軍。
大周國策,一旦投軍,入了軍戶,便世代為軍戶。每逢戰事必被征召,上了戰場便是馬前卒,聽天由命。他想,做馬前卒也好過現在的日子,還可以有建功立業的機會。聽說瑞王的懷朗軍最是厲害,興許能奔個好前程,他便去了懷朗軍的大營。卻因為他不是軍戶,又不滿十五歲,被軍大爺給趕了出去。
投軍是安生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如果不能投軍,那他就什麼指望都沒有了。他跪在軍營外整整三天,磕頭磕的頭破血流,就在覺得自己要死了的時候,遇到了騎馬而來的顧晨。
顧晨下馬,向他問清了事情原委,讓他等着。安生并不知道與他說話的是誰,隻覺着必是個有身份的人,便依言等着。好一會兒,有軍大爺出來把他帶了進去,将他十二歲的年齡改成了十五歲,入了軍戶。他欣喜異常,想找恩人道謝,卻被軍大爺告誡不要再提此事。
再次遇到恩人是在兩年後,校場之上士卒較量,他連勝四人,第五場敗了,卻被喚到将軍大帳内。在那裡,他再次見到了恩人。恩人問他是否願意做他的親衛。安生當時一門心思想着要報恩,立即答應了下來。兩天後,他被正式調到恩人身邊,才知道恩人竟是與安國公主齊名的明惠郡主。
安生隻是猶疑了一瞬,是女子又如何,隻要記住郡主是自己的恩人就夠了。而且,留在郡主身邊任職,這不就是他一步登天的機會嗎。
許久後,他從雲逍口中得知,那日郡主見他可憐,且投軍之心赤城,便去求了王爺。王爺一開始是不允的,還訓斥郡主胡鬧。可郡主不依不饒,弄得王爺沒辦法,才松了口。
自那以後,安生便死心塌地的效忠顧晨,一路追随至今。
不多時,轎子停了下來。
顧晨還沒有用過大将軍府内的浴池,從轎子裡出來,外面有一隊護衛值守,整齊劃一的向她行軍禮。
視線向上,一塊匾額,上書:春宵池。這名字足夠香豔,若是在别處見到,顧晨并不會覺得如何,可在駐北大将軍府見到,卻令她倍感不悅。想起初到大将軍府時見到的那些貴重擺設,不悅之情更重。心中再一次感歎,張雲死的不冤。大将軍府内最值錢的東西應是被蠻賊槍走了,僅是剩下來的這些東西都是價值不菲,可想而知,當日這大将軍是有多麼窮奢極欲。這樣的将軍,如何能帶出優秀擅戰的将士?隻怕當年的駐北軍早就是外強中幹,一盤散沙。
見郡主盯着匾額,眉頭緊蹙,安生立即道:“殿下,奴才等會兒就把這匾額給拆了,拿去廚房當柴燒。”
顧晨沒言語,慢慢的向門内走去。
安生明白,郡主這是默認了。裡面就是沐浴的地方,他當然是不能跟進去,守在了外面。
一進門,便見裡面是兩層的結構,外層有四個婢女候着,兩人手上端着幹淨的衣袍,另兩人捧着茶盞吃食。向裡走約十步,推開第二道門,一個六折屏風立在眼前。上面每一折都有一美女圖,或含笑撫琴,或執扇而舞。
繞過屏風,燭火通明,正中是見方四十步許的浴池,熱氣蒸騰。浴池側方放着紫檀木做的長榻,要比尋常的寬一些。長榻前方很是空曠,隻在側面放着一個琴案,讓人不難想到琴響舞起的場景。
空氣中飄着若有若無的香氣,循着香味就見浴池的另一側放着個案台,案台上放着幾塊皂角和薄厚長短不一的帕子。案台後面是一個衣架,衣架旁放着香幾,香幾之上放着一個銅制的六角鴛鴦香爐,裡面燃着熏香。
雲逍上前服侍,解開主子的衣裳,目光隻随手動。
顧晨将右手上的玉扳指輕輕放到案台上。
這玉扳指是瑞王在顧晨十五歲生辰時送給她的。顧晨喜歡射箭,拉弓扣弦時,右手拇指一定要戴着扳指。瑞王特意找來能工巧匠,用了上好的玉料,按照她拇指的大小訂制而成。顧晨對着玉扳指愛不釋手,一直戴着。幾年過去,這玉扳指已經有一點緊,瑞王曾說過,等回到京城,再為她訂做幾個更好的。
顧晨看着玉扳指,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