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大師,我敬畏神佛,卻不信奉神佛。我相信‘相由心生’,隻是這斷眉是外傷所緻,并非我本來相貌。這傷疤會讓我看起來多了幾分戾氣,但因為一道疤痕就會改命,‘命波折’一說,我實不相信。”
明鏡大師眼帶笑意,口誦佛号:“阿彌陀佛。”
顧晨再一細想,無奈的笑了,道:“我活到現在,雖未經曆許多苦難,但雙親早逝……更不要說這幾年的戰場拼殺,曆經生死,見過血流如河,屍山成堆。如今又深陷漩渦,不得一刻安甯,也确實是‘命波折’。”
明鏡大師面露慈悲,道:“世間多苦難,磨砺方圓滿。”
顧晨不贊同此言,若是能夠不經曆苦難,為何非要去經曆苦難。這話有股雞湯味,但她還是很敬重的表示記下了。
明鏡大師是何等睿智之人,看出了她的想法,哈哈大笑。顧晨毫不尴尬,也笑了出來。一老一少,相處起來倒是融洽。
笑過後,顧晨摸了摸扳指,道:“敢問大師,我‘命波折’,那姻緣會如何?”
明鏡大師看了她片刻,面容和煦,緩緩的道:“終會圓滿。”
顧晨本以為又會得到些玄之又玄的話,沒想到卻是如此肯定的答複。雖然這些話做不得數,但聽到能與雪兒圓滿,她心中甚是歡喜。
“多謝大師。”
“阿彌陀佛。老衲去喚那位女施主來,為小施主包上傷口。”
這布拆下來簡單,沒有銅鏡,要想一個人纏上去就難了。想讓明鏡大師幫她随便系上去就成了,轉念一想,恐怕大師就是覺得不方便才會提出讓女施主來。
宋雪沒有上香。
這是宋雪第一次來大國寺。在小和尚的指引下,穿過一個個寶殿,與前來上香祈福之人擦肩而過。見到她的容貌之人,無不停下腳步多看幾眼。她卻仿若不知,緩步走在這百年古刹之中,直到行至正中的寶殿。殿内供奉着的佛像寶相威嚴,悲憫衆生。
宋雪停住腳步,看着佛像,面露迷茫。
這一路走來,每到一殿,皆有供奉。這漫天的神佛如果都是真的,為何沒有救娘親和自己?娘親和自己受苦的時候,他們在哪裡?佛門講“緣”,更講“因果”。常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娘親和自己從沒有做過惡事,為何要得惡報?娘親的一生,為何要過得如此悲苦?就連死,都要痛苦至極!
她想起在侯府時,娘親在冬日裡裹着一條薄被,紅着雙眼抱着自己,呵着氣搓着手。想起娘親被下人一次次的推倒在地,卻拼命的護住自己,旁邊站着嘴角噙笑的康氏和宋梅。想起錢媽媽拽着娘親的手按下手印,娘親不住的向康氏磕頭,隻求能将自己留在侯府,地上沾着娘親額頭的血。想起自己偷跑出含春閣,回去後,錢媽媽拿着藤條狠狠的抽在娘親的身上,一下,兩下,三下……
自記事起所經曆過的磋磨一一在眼前閃過,最後一幕,是娘親一身素白的躺在棺材裡。
宋雪的心中升起滔天的怒氣,眼神凜然的質問神佛,為什麼?憑什麼?惡人的惡報在哪裡?
娘親活的如此痛苦,不得善終,甚至不願下輩子與自己做母女。錢媽媽會生不如死,宋高死了,宋括被将了爵位,這就夠了嗎?宋括、康氏、宋梅都是兇手,他們都該抵命!
“阿彌陀佛。”
莊重的聲音響在耳畔,将宋雪喚回了神。她垂下滿是怨恨的眼眸,恭敬的道:“大師。”
明鏡大師平和的道:“令堂已脫離凡塵苦痛。施主也應放下,早日脫離苦海。”
聞言,宋雪站直了身子,道:“大師,我聽得佛門有言,善因有善果,惡因有惡果。若為善者不得善終,為惡者不得惡報,是為何?”
明鏡大師沒了頑童模樣,正言道:“此乃世人從佛法中的領悟。我佛有輪回,是以,度蒼生,脫輪回,登極樂。”
宋雪思索片刻,道:“我所學淺薄,但也知曉六道輪回。世人會憑因果業報而入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和地獄道。大師的意思是,作惡之人的下一世會入下三道,便是他們的報應?”
明鏡大師沒有回答。
宋雪心中怒氣難平,目光咄咄的道:“人活一世,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一世已了。彼世再報,又有何意義?”
“萬般皆有因,萬般皆是果。施主勿要執念太深。阿彌陀佛。”
宋雪攥緊了拳頭,沒再言語。
“王爺在内室等着施主,請随玄清去吧。”
旁邊一位大師雙手合十。
宋雪平複了下,轉向他,道:“有勞大師帶路。”
明鏡大師看着宋雪離開的背影,滿目悲憫,口誦佛号。
雲逍一直跟在身後,剛剛宋雪怔怔的看着佛像,神情從迷茫變為怨恨。那般模樣,讓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再聽得宋雪與方丈大師的對話,不禁擔憂。
玄清将人帶到門口,道:“施主請。”
宋雪謝過,輕輕推開門。随着顧晨轉過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猙獰的傷,疾步走了過去,顫聲道:“你這傷……怎麼是這樣?到底是怎麼傷的?”
顧晨早就打好了腹稿,可看着宋雪緊張的模樣,愣是說不出來。
宋雪伸手探去,又顫抖的縮回來,紅着眼圈道:“可是因為我?是了,必是因為我。你是王爺,還有何人能傷了你。”
顧晨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是誤傷,無事的。”
“誤傷?無事?還要如何才是有事?”
“這傷算不得什麼,真的無事。你幫我把傷包上,咱們回府吧。”
宋雪忍了忍情緒,沉默着将布輕輕的纏上,生怕弄疼了人。
“雪兒,要纏緊一些,不然系不住的。”
宋雪頓住,又重新纏了一遍,微用力的系緊。
顧晨站起身,溫聲道:“走吧,咱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