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上,漫天星辰不知何時隐去身影,隻有寥寥幾顆星光懸于黑夜,凝固一般散發着慘淡的白芒。
今夜無月,在燦燦星河也被莫名厚重起來的陰雲遮蔽後,茫茫沙海沉入黑暗,籠罩在壓抑不安的深淵中。
風早已停息,常年拂過大漠的風沙安靜落在地上。在耳邊沒有習慣忽視的呼呼風聲後,所有人才發現,缺乏自然音效,缺乏一切生命活動的寂靜,是多麼恐怖。
爆炸和沖擊轟裂的沙坑表面,覆滿了高溫下形成的砂礫晶體。
稀少的星光落在坑洞中,沙坑邊緣泛起一點琉璃樣變幻不定的白光,又眨眼消失不見。
晶體反射的光線消失了?
不,是被覆蓋了。
或者……被吞噬了。
唯一還在工作的夜視儀器盡職盡責将捕捉到的畫面傳達到顯示屏。
巨大坑洞的底部,毫無動靜的黑色「人形」靜靜伫立。
【祂】沒有五官,沒有外表,沒有體征。全身上下隻是一團人形黑影。
沉寂的,無法直視的黑影。
人有夜視性,或者說黑暗适應性。即使晚上忽然關掉燈,也能在一段時間内适應漆黑環境,模糊看到、感知到周遭物體。
動物就更不用說了。
比起還需要訓練與适應時間的人類,天生具有夜視能力的動物聚焦感光能力是常人的六倍以上。它們在無星無月的黑暗中行動如常,狩獵與活動都不受絲毫影響。
……真的如此嗎?
人類認知中的黑暗,其實僅是肉眼無法看到,光線微弱的環境。不提夜視動物,經過訓練的人類也能在十萬分之一單位的微光環境中行動,雖然那時視野就常人标準來說已經是極度的漆黑。
在這顆擁有生命,年輕而具有活力的星球上,沒有一處地方是完全黑暗的。
光線具有傳播性,即使太陽沒有照射到的另外半球,也有反射陽光的月亮與星星。
厚重的雲會遮蔽天空的明光,而穿透力極強的光線依然能落到地面,給萬物帶來生機。
——即使看不見,光也在那裡。
現在,光線消失了。
無法形容的某種存在褪下人類的外殼,顯露出無窮湧動的内裡。
極緻的黑暗降臨于此,活着的黑洞吞噬掉來不及逃逸的光線,逐漸擴散開。
「祂」開始潰散。
在所有人無法動彈地注視下,人形黑影的輪廓漸漸模糊,凝固的黑化作粒子般的霧,自“足部”融化。
類人的形體失去束縛,水霧般的液體緩緩濺落,一波一波彙聚成無聲浩大的浪濤,眨眼将地勢極深的坑洞填滿,又飛速向周遭蔓延。
黑水奔湧而來,轉瞬吞沒了被按下暫停鍵的雇傭兵團。
他們毫無反應,好像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從目睹「人形」那一刻,就凝固成雕像。身體雖在呼吸,靈魂卻已沉入虛無,墜落深淵。
死亡靜靜降臨在這片沙地上。人類、植物、動物、機械、沙土……無論活着的還是死去的,有機物或是無機物,黑色潮水一視同仁,淹沒吞噬了一切。
災難之水中央,源頭的黑色「人形」已經融化到腰部。
「祂」的外殼早已碎裂,失去形貌的當下,黑影無聲無息,看不出表情,也沒有動靜。
就像帶來「無」與「死」的黑水般,隻剩依稀輪廓的黑影也仿佛死去。
現在無法停歇,逐步擴大的災難,僅是殘留的遺骸,活動的地獄。
天空中,星星已不見任何蹤影。
擡頭望天,漆黑的夜空死寂一片。低頭看地,覆蓋萬物的黑水是吞噬一切的虛無。
黑色充斥着整片空間,它蔓延着、擴散着,一直一直,要綿延到地平線的那邊——綿延到,吞沒這個星球的那天。
——“好了,到此為止。”
黑暗中,某個男人的聲音清爽地響起。
洶湧的浪濤一頓,定格在邊緣。
“太黑了,太黑了哦涅利克。我是想讓你攔一下礙事的家夥,但搞出這麼個大場面,星星都看不見了。”輕飄飄的,太宰治特有的聲音抱怨道,“難得跑到大沙漠,天天忍受灰頭土臉熱浪逼人,如果連一開始期待的星空都看不了,豈不是白來一趟。”
黑色潮水默默回湧,漆黑的空間中,一點星光艱難突破阻隔,在天幕中亮起。
漸漸的,無數星辰閃爍,璀璨星河橫跨夜空,照亮地面回流的黑水,以及水源盡頭,緩緩凝成實體的「人形」。
潰散的黑霧縮回湧動的混沌中,人影凝固,有了個少年的輪廓。
但還是沒有容貌。
“嗯?”伸手搭在人影肩上的太宰治軟軟地發出個鼻音,頭偏向一邊,臉上帶着無辜的好奇神色,“變不回來了嗎?”
他湊近了瞅黑色人影,帶着人類鮮活生機的溫暖鼻息撲到門涅利克黑乎乎面部位置,吹起幾縷黑色霧氣。
不懂什麼叫社交距離的門涅利克并未對此提出抗議。
他老老實實任太宰治扳着肩膀看來看去,甚至還上手戳了戳。
凝固的黑暗蠕動一下,默默挪開了點。
這算是人類中“癢”的表現?
太宰治收回手,有點可惜門涅利克黑漆漆的狀态,看不見表情。
一團黑影能表達什麼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