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幾天我看見警車在外面巡邏。
上次的教訓讓我不敢露出臉,大熱天我遮的嚴嚴實實走在街邊。
姐姐好幾次的電話我都沒有接。
我的号碼除了姐姐可以打聽,别人都不知道。
這幾天睡在橋洞下面,橋洞真是個好東西。
既免費又涼快。冬暖夏涼。
我再垃圾桶裡撿了别人不要的棉被墊在地上,晚上抱着自己就睡着了。
白天就去找别人再餐廳吃剩下的飯菜。
現在的人真浪費,吃不完,餐盤裡剩了好多,關鍵是老闆特摳門說什麼都不給我吃剩下的。
還讓我去掙錢。我說你招人嗎?
老闆上上下打量我一眼。
就這樣,我留下來洗碗。每天洗啊洗,晚上就去睡橋洞。
某一天看見一個可憐的乞丐爺爺走進來讨錢,我很可憐這個爺爺,這麼大歲數還在外面乞讨,晚上是不是也會睡在某個橋洞下,我有時候覺着自己也是個乞丐。我剛想發發好心掏點在老闆那裡得來的工資,老闆阻止了我。
老闆說:“看你善良的,人家比你有錢,用得着你可憐麼?”
我不理解,“老闆,乞丐很可憐的。”
老闆笑了一下,“那你平時在橋洞下看見過乞丐麼,知道為什麼麼,因為這是人家的職業,朝九晚五,下了班就回豪宅啦。”
“啊……”我很震驚,這麼些年,我一直活在自己枯燥乏味的世界,對這世界一無所知。
不過我确實沒看見過,因為我自己就睡橋洞嘛。
過了好幾天,姐姐給我打了電話,這一次我接了。
對面很開心的樣子,我也隐隐感到一絲高興。
我大概說了一些事,講了很多家裡的事。我望着眼前車水馬龍的街道,萬物盛放的季節,我的心也變得不那麼窒息了,我說了很多話,忘了一些傷痛,我說:“姐姐我能見見你嗎?”
這是我第一次到姐姐的家裡。
屋裡空曠,平凡,幹淨,明亮。
我閉上眼睛嗅入鼻腔的味道滿是一股安心的氣息。
姐姐為我倒了水,溫柔的詢問我最近發生的一切。
那個時候天色漸漸暗下去,半掩的窗戶外有一輪圓月。
我在月亮下講出來最近的全部瑣事。
我哭了,一邊哭,一邊哽咽的說。
姐姐也哭了,一邊哭,一邊抱住我,讓我别哭。
話語停止,隻剩下溫暖的擁抱,和顫抖的哽咽。
沉默許久後,姐姐摸着我的頭,輕輕的抱着我,她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這麼久了,我才想起,我和姐姐居然還沒有互相道過姓名。可沒有互相知道姓名的人卻有如此深的聯系。
我一直很恥恨自己的名字,我慢吞吞地說:“我叫李…”
姐姐的嘴動了動,她似乎想說什麼。姐姐松開了我,面色溫和,靜靜地看着我。
“李…賤……”我遲遲不敢開口說出全部。我明明知道,我并非是怕姐姐嘲笑。我隻是自己接受不了。
“哦我知道你叫什麼了!”姐姐說,“你叫李堅,對不對。堅強的堅,對不對?”
李堅……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姐姐叫陳信”
我點點頭,默念了一遍姐姐的名字。姐姐的名字很好聽。
“小堅果。”陳信忽然說了一句。
“啊?”我不理解的望着陳信。
“如果你願意姐姐這麼叫你的話。”陳信說。
我很願意,我無比願意。同時我也希望我的名字叫李堅,而非,李賤妹。
我又哽咽着,說:“姐姐,你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叫什麼……你為什麼要幫我呢?”
陳信有一次将我摟在懷裡,在那柔軟的懷抱中,我感受了一股安心。姐姐笑着,撫摸着我頭,細細講起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注意到我不對。
哪個家裡的小孩子每天垂頭喪氣,一臉苦瓜去學校。
哪個孩子渾身是淤青,臉上是傷去學校。
哪個孩子有時會一瘸一拐去學校。
哪個孩子會蹲在馬路上無望的望向周圍的一切。
“其實我看見你的第一次,不是你暈倒那一次,是從前的很多次。不過我那時不能理解這一切,為什麼有的父母會對孩子無端暴力,為什麼有的父母會對孩子實行精神折磨,這種精神和身體的折磨為什麼會發生在一個孩子的身上。後來我上了大學漸漸理解。這個世界原來有很多和你一樣的小孩再遭受這種家庭暴力,我看見那些案例觸目驚心,我很害怕你也會變成這樣。小堅果你知道嗎?從某一刻起,姐姐下了決心,姐姐要救你。”
“救我……?”我說。
從沒有誰說過要救我。所有人都在拉着我,一次又一次走向地獄。
陳信極其堅定的說:“沒錯。小堅果,我是法學院的學生,我學習的專業可以幫你,雖然沒有畢業,我會請教我的老師幫忙,我想好了,我幫小堅果打官司好不好。”
我不理解官司是什麼,但聽起來很嚴重。
我很擔心姐姐,因為她不知道她面對的人,是一幫無知的畜生。
我拒絕道:“姐姐,我不想打官司,我躲起來就是不想再跟他們有關系,我……”
“那你要躲一輩子嗎?小堅果。”
我沉默了,在這個屋子裡,我感到絕望。
我不能躲一輩子,憑什麼我要躲一輩子呢,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陳信輕輕擁我入懷,拍着我的背,那樣溫柔的安撫,依舊那樣柔和的嗓音讓我不再心煩意亂。
“小堅果,你相信姐姐好嗎,姐姐一定會成功的,姐姐的老師很厲害,姐姐也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姐姐的職業是為你,為你們這樣的孩子争取最大的權益,保護你。小堅果,姐姐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樣,堅強的,堅定的,堅信不疑的邁向屬于自己的路。”
姐姐的聲音漸漸亦幻亦真,她說:
“記住,你叫李堅,不再是李賤妹。”
最後我們開始收集資料,準備手續。一切都有條不絮。
而我媽得知我和一個外人聯合告了她,氣急敗壞的當着所有人罵我,我清晰的記得,我大哥請來的律師臉色很難看。
一切都順利的不像話,陳信作為證人,以及我提供的傷情都照片和鑒定,還有我方律師的叙述,讓我媽,我爸,以及我大哥都啞口無言。他們很有可能會以情節嚴重的虐待罪被判入獄,還要罰款。顯然這場仗,我們一定會赢。
可下一次還要開庭,中間場時,我媽氣沖沖的跑來罵我是個不孝女。
陳信擋在我的面前,極其冷漠:“這位阿姨,請你離她遠一點。”
“我憑什麼離她遠一點,她是我的女兒好不好,要離也是你離她遠一點,你這個陌生人無緣無故幫人,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
我哥這會兒也沖上來了,他們還以為這裡是家裡,可以随便打人,于是乎當面出手了。
我站在原地沒動,這二十多年我被打以後一動不敢動,我幾乎是條件反射站在原地。
我結結實實挨了那麼一下,幸好,這個打沒白挨。
大哥請來的王律師一看眼睛都急得飛出來了,把一家子攔住,嘶啞着嗓子道:“你們還想不想赢官司啊,敢在這裡動手,這裡不是你們家,是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