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營後,齊飛快步走向巨大的白色營帳,這是他費勁心思搭建的簡易手術室。
吉祥臉朝下,趴在一個玉質的平台上,雙手固定,幾位被培訓過的繡娘圍在他後背和手臂四周,手指飛舞間靈活地挑出毒鱗,再用細線縫合好傷口。一個身材強壯的赭契族戰士,用鋸鋸開和刀刃長在一起的腿骨。
何啟程雖然主修心理學,但是基地人才緊缺,所有醫學相關的專業都要選修一到兩門副科,他的副科就是麻醉和制藥。此時,他在吉祥身邊,觀察着他的身體情況,随時準備給他注入各種藥劑。從西瀾來大泱的路上,齊措就要求他準備手術的藥品,說是有個人需要醫治,他這才明白為什麼軍部選的是他。反正能發揮自己的作用,他無所謂來這邊是幹什麼的。齊措本來就有一定的戰場醫療常識,早早準備下制藥用的器皿和原料,等到了大泱都城時,一切都準備就緒。
齊飛給自己全身消毒好,再帶上了無菌面巾走到他身後,憂心忡忡地問:“怎麼樣?”
何啟程微微偏過頭,對他悄聲回道:“這個人真是厲害,他那把刀應該是鑄造的時候就澆灌在腿骨的縫隙裡的,所以能夠承擔他的行走,但是基本上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劇烈的疼痛;還有那些皮下的鱗片,裡面富含神經毒素,看樣子在他身上呆了不少年了……他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齊飛的心狠狠一揪,一别數年,他隻當吉祥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裡,沒想到他還會經曆更多的痛苦。要不是之前見過符姬,受到符姬的囑托,他可能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吉祥。那吉祥就會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見“齊措”沒說話,何啟程忍不住好奇,悄聲問他:“我說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男的了?不會是為國做鴨吧?”
齊飛一時間兩眼發黑,他和齊措最大的區别可能就是性向,知道吉祥身體情況之後他一直在準備出兵的事,把這個事完全抛在腦後。何啟程問的這麼突然,他一下子懵了半天,連忙在腦中搜刮。
還沒想好,就被何啟程的快嘴打斷。
“不過也對,蔣楠這都走了好幾年了,你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齊飛在面巾中輕輕吐出一口氣,裝作平靜地說道:“是啊,六年了。”
何啟程完全沒注意到“齊措”的異常,不由自主地想起“齊措”當年那道處罰,他在醫學院呢,聽說一個特勤敢暴力阻攔隔離工作,十分欽佩此人對妻子的情深意切。據說出了禁閉還無視指揮,在戰場之外送了妻子最後一程,回來後也是吃了臨時停職的處分。
苦命鴛鴦,生死相隔。看“齊措”當下的狀态,應該是來到這邊也守身如玉,六年時間,倒不算是薄情的人。
吉祥身上的毒鱗清理工作漸漸到達了尾聲,何啟程數着他的脈搏和呼吸頻率,各項身體指标趨于平穩。放下心後,何啟程給吉祥擦了擦滿是血迹的臉,不得不說這個男孩很是漂亮,還是那種很顯眼的漂亮。
赤色的卷發濃密有光澤,透出濃濃的風情。他睫毛很長也很密,在面頰上投下陰影,鼻梁高挺,嘴唇在失血的情況下略顯蒼白,但唇形小巧精緻。連筆直的何啟程,都不禁覺得他秀色可餐。吉祥赤身裸體地接受着手術,緊緻優美的肌肉線條遍布全身,肩寬腰細,臀線也比一般人高不少。這種身材随便站那就是一道風景,也怪不得“齊措”臨時起意把人帶回來。
看了許久,何啟程又想起蔣楠,他在醫學院時就在中央醫院實習,多少和她打過照面。如果說吉祥烈焰如火那蔣楠就是沉靜似水,五官小巧幹淨,特别耐看,身材偏瘦不失柔美。他内心感歎:齊措這審美真是天南海北的……
然後,各種狗血劇情湧入腦中,什麼渣gay形婚啊,深櫃玩弄小男孩啊……
不對!何啟程馬上恢複理智,人本來就會變,基地雙性戀也不少,齊措變了喜好那是再正常不過了,總不能永遠困在過去出不來。
齊飛當然不知道何啟程腦補了多少,他默默看着手術台上的一切,眼睛都失了焦。直到一個血淋淋的刀刃帶着一小節腿骨被人端過來,他看着這個殘忍的武器,對自己的主人殘忍也對敵人殘忍。
“找地方埋了吧。”
他沖着醫官揮揮手,跟何啟程打了個招呼,匆忙離開了。面對吉祥,他很難保持淡定,再同何啟程在一塊,說不定就會被看出什麼。
走在營地裡,他一點也聽不到周圍的聲響了,五年了,他在這個世界橫沖直撞,很久沒有這麼緊張過。他可以把吉祥送到瀾泱邊境不再管他,也可以把基地的任務丢給何啟程消失在這邊這個世界,他隐瞞了太多事情,謊言把他壓縮成一個機器,麻木地往前走着。
回到自己的營帳裡,他從行李中找出一副畫卷,那是蔣楠的畫像,為了掩人耳目,畫中的蔣楠身着西瀾的裝扮。蔣楠本就是清麗的長相,淡色的衣裙讓她比着身穿醫生制服照片更加美好。她微微向上望去,就像那張合影裡看向齊措,滿眼的愛意。
在何啟程來之前,他就準備好了這副畫像,裝作自己還是那個深情的丈夫。可他今天的表現似乎十分不合格,他對吉祥的關注有點多,可能何啟程看到了。還好,何啟程沒有多管閑事地追問他什麼,不然之後的計劃就不好實現了……
吉祥的手術很快結束了,其實除了切除即将損壞的腿骨,剩下的毒鱗很好清理。何啟程給他注射了一定劑量的抗生素就交給守夜的齊飛,打着哈氣回去補覺了。
後半夜,吉祥就醒了,但是在殘存麻醉劑的藥效下,他幾乎在醒和睡之間來來回回的切換。傷口雖然沒有感染,也讓他發起燒。齊飛一夜沒合眼,給他降溫退熱。直到清晨,見他退燒後沉沉睡過去,才走出營地。
瓊佩已經帶着幾車華麗的嫁妝等在營地外了,都是符姬自掏腰包給的錢财,還有兩大車按着吉祥身材定制的衣服。吉祥多年一直是侍衛打扮,斷腿那幾年在鄉下,粗布麻衣,從沒穿過宮廷制服。這麼好看的樣貌,蒙塵數年,符姬覺得可惜,早早就開始準備。她把吉祥當成自己的弟弟,時時刻刻都在關照着,奪了帝位她便身處權利的漩渦,沒法子再護佑吉祥了,于是半年前就和君林約定好,帶吉祥去西瀾。
本來隻想着讓君林悄悄把人帶走,可一路上不知道會有多少宗族勢力蠢蠢欲動,隻能拿婚約做個幌子。她知道吉祥不可能答應,就讓君林當着大泱百官的面把人搶了過去。她不在乎吉祥如何想自己,隻求他日後平安。
齊飛之前沒見過瓊佩,這位大泱的國師十分神秘,時時刻刻都是那種祭祀的裝扮,一個黑色的面罩從頭罩到胸前,外面還帶着沉重的面具。這種疏離的外表,卻掩飾不住他面面到位的關懷,一直不斷的詢問着吉祥的情況。看他對吉祥關心有加,齊飛一改昨日那種傲慢的做派,溫和地告訴他吉祥的病情。
知道君林為吉祥去除了毒鱗和腿刃,瓊佩松了一大口氣,吉祥終于真正獲得了自由。開心了許久,他沒忘拿出大泱的山河圖,上面标記着軍隊回程時途徑的水域,方便鲛人戰隊補充水分。他們在大泱早已是邊緣人,借此準備在西瀾安家,不再煩擾過往種種。
一切塵埃落定,西瀾大軍啟程回國。
(不小心拷貝錯章節了,所以這章是兩章)
吉祥這些年受傷不斷,昏迷成了家常便飯,可是這次昏迷卻昏的很特别,怎麼講呢,就是有求必應的。
有時自己置身于火海,隻要喊熱,周身就冷了下來;有時反而冰冷異常,喊一聲冷,又能獲得舒适、溫暖的包裹;他疼慣了,可喊一聲疼,過會就不疼了……
恍惚間,幹燥的喉嚨會有細細的涓流淌過,好像自己也被喂了粥,肚子不會餓的又酸又熱。
在搖晃的馬車上,他終于恢複了神志,幾天幾夜的連續發熱讓他異常虛弱,眼皮擡了幾下才睜開。
一睜眼,就看到了眼前人影,他半生都在黑暗中戰鬥,防備心已然融入了他的骨血。他迅速定神看向那人,這個人,叫做君林,圍城那日自己和他有了婚約。
他試圖起身,可使不上力氣,隻能先動一動四肢。手上那些護着自己的鱗片被取出來了,動起來隻有微弱的刺痛,殘腿沒有之前那樣沉重,他目光向下移去,腿刃……不見了……
他再次擡眼看向君林,滿眼的憤恨!他習慣了鱗甲和刀刃帶來的安全感,沒了武器他就是那個懦弱無能的狸人!!!他知道自己到了西瀾肯定要被限制,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徹底……
他把牙咬的吱吱作響,眼淚斷了線。
“為什麼……”憑什麼……
齊飛沒有理會這種要撕了他的眼神,默默端起一杯水,起身給他拿到眼前。
吉祥還是狠狠地盯着他,又張了張嘴,喉嚨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了,很沉很疼的。
那杯水在馬車的颠簸下泛出了朵朵漣漪,齊飛冷着臉一直舉着杯子,沒有說話,隻是看着吉祥,兩人就這樣僵持了許久。
突然間,止痛的藥物過了藥勁,那種密密麻麻逃不出來的痛楚一下子包圍住了周身,吉祥猛吸一口氣,眼眶一下子就變得通紅。本就在憤怒的狀态中,他又疼得吸氣,很快就越吸越急無法控制。
“唔!”突然間,嘴巴和鼻子就被一隻大手緊緊掐住了。那隻手适當地放進來少許空氣,減少了氧氣攝入,慢慢讓過度呼吸減緩。
吉祥此時太虛弱了,随便一點點波動都會讓他顫抖不止,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吉祥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看似在忍痛,實則暗搓搓地搜索着身邊的物件。他需要一個武器,就算不夠趁手,也能抵擋一時。身側都是柔軟的布料,看樣子是張毯子,睜開眼睛露出幾分楚楚動人,他伸手往身後摸去,很快就抓到了毯子的一角,隻要慢慢撕開,一根布條就可以勒死任何靠近他的人。
齊飛一直盯着吉祥的眼睛,這雙眼睛此時含着熱淚,閃爍着光彩,讓人不由心生憐憫。可齊飛耳朵很好使,他聽到了微弱的布料碎裂聲,冷笑一聲收緊了手指。
臉被掐的有些變形,吉祥忍住不适,繼續拿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君林,使出渾身解數把自己的柔弱展現出來。
“這塊毯子不夠結實,勒不死人。”齊飛緩緩開口,嘲諷地扯了一下嘴角。
自認為藏的很好的意圖立刻被識破,吉祥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他拿出藏着的手,用力去掰君林的手臂。拉扯了半天,也紋絲不動,吉祥這才意識到自己當下有多麼虛弱,根本不是這個君林的對手。瞬間寒冷包圍了身體,如果他不能擊敗眼前的人,那其他赭契族士兵就更難對付。
“别想些沒用的,你跑了,西瀾騎兵就立刻開始屠城,反正大泱如今沒有兵力抵抗。”
齊飛很清楚吉祥在乎的大泱百姓,不然也不會為了符姬,把自己弄成那樣子。
“明白了,就眨一眨眼睛。”
掙紮無果,吉祥流着淚閉上眼睛,又顫抖着睜開。
“好,那我松手了……”
束縛解除,吉祥張嘴緩了緩呼吸,他止不住身上的顫抖,虛弱地靠在一邊,眼神真真切切地變得柔和下來。硬碰硬根本沒用,還不如先服軟,再找機會。
他開始回想獻降那日發生的一切,想到符姬的漠視,想到君林指向自己的長槍……
“為……為什麼……是我?”
吉祥本不想問出這句話,他看似是個人質,其實此時離開大泱才能更好的活命。
符姬一行人基本上是端了大泱宗族的老巢,還當庭誅殺君主和儲君,無論哪一條都讓他或者符姬逃不開被宗族餘孽報仇的命運。符姬的身份更加尊貴,如果君林選了自己,那必然是和符姬達成協議,把活下去的機會讓給了自己。想到符姬的處境,他又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