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塵耳根子都泛紅了，坐在高椅子上呆滞了一會。

随後磕磕巴巴地說：“聊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眼睛盯着那碗粥，一點也不敢往上看。

顧青時很耐心地問：“是沒飽嗎？要喝嗎？”

不然一直看飯做什麼？

霍塵表情頓時皺了起來，很是不樂意地擡頭去看，剛想反駁一下。

但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要。”

于是顧青時就挑眉看人把自己的一碗粥喝了個精光。

“……”

【996，好感度多少？】

【負一百。】

顧青時幾乎要笑了，他還以為這小孩挺喜歡他的，結果根本不是。

大抵是真的餓了。

霍塵把自己肚皮喝了個渾圓，人再度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會不會太傻了？

“你要聊什麼？這本書麼？”顧青時此刻倒是也不餓了，隻是用手背撐着額角，垂眸看着這小孩。

他從始至終都抱着那本書。

——《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

這本書的主角是個傻子，患有智力障礙，通篇全是他在接受“變聰明”手術前後的日記，也可以稱作“進步報告”。

尼姆教授就是進行該手術的主要研究者，艾麗斯·紀尼安小姐則是低能成人班的一位女老師，後者給予主角很大的精神支持。

算是溫柔港灣。

但這個兩個角色并不能單純地評判為“壞人”與“好人”。

每個人的立場與選擇都是不同的。

但霍塵為什麼會看這本書呢，他才八歲，主角的天賦麼？

顧青時靜靜地等着人回話。

“你才不是查理·高登。”霍塵直直地說，眼裡仍有不信任。

顧青時：“我本來就不是智障兒，你也不是。”

“可這裡的人統統都是。”霍塵指了指一樓的這些孩子，小小的臉上滿是嚴肅。

“那你把這裡當成什麼了？低能成人班？”顧青時表情很平靜，隻是低聲詢問。

“還是沃倫之家。”

書裡的那個類似于“收容所”一樣的地方，裡面全是些智力障礙、精神損傷的孩子，當然也有大人。

譬如查理，一個年齡已逾30歲的成年智障，仍然困在童年陰影裡走不出去。

在那個地方，三十歲和一歲沒有任何實質性分别，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弱智。

總之是個可憐之地。

霍塵宛若被戳破了心事一樣，整個人都尖利了起來，盯着顧青時不說話。

“你要在這裡待一輩子？永遠不出去？”顧青時低聲質問，面上有些怒其不争。

那本書裡主角的結局很慘淡。

他接受了人體實驗，短時間内獲得了自由與才智，帶着實驗室裡那隻名為“阿爾吉侬”小老鼠出走。

一切好像是在向好的方面走。

可是阿爾吉侬在走出實驗室後，變得不再聰明絕頂，它不再能順暢地走出迷宮，不再能判斷出正确的“迷宮門”。

它又變為了一隻普通老鼠，在籠子裡孤獨地死去了。

查理·高登亦是如此，他也将重新變回一個智障，甚至更為嚴重，在最初的實驗安排中，他将會被送到“沃倫之家”。

最後的結果也确實如此。

兜兜轉轉，回到了原點，命運就是這麼殘酷。

尼姆教授給他做了手術，名義上甚至可以說拯救了他，但其中的負面效果他也沒有隐瞞，隻是身為智障兒的查理意識不到有多嚴重。

拯救變為了更嚴重的墜落。

“可出去又能怎樣？最後還不是留在這裡爛——”霍塵氣得脖子都紅了。

顧青時莫名被挑起了情緒，他語氣不好地反問道：“你出去過麼？你就說這種話。”

“可奶奶——”他沒說完。

霍塵眼睛紅彤彤的，呼吸很是急促，但又反駁不上來什麼，最後直接跑開了。

連書也不要了。

那本珍視的書，掉地上了。

顧青時覺得太陽穴都在跳，唇線抿得很直，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

和一個小孩說這些做什麼？

他怕是可以直接銷号了。

顧青時等了一會，但是腦子裡的系統卻遲遲沒有播報，像是死了一般。

【996？】他語氣很差。

996：【宿主我在。】

【好感度多少？】顧青時不報任何希望。

996查詢了好一會，最後停頓了好長時間，最後不可置信地說道：【宿主！宿主！負五十！負五十！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這簡直就是前所未有！開創曆史！】

顧青時頓時愣住了。

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又沒有多少開心的情緒。

那孩子哭了。

院長夫妻過了一會下來了，崔可文也下班了。

顧青時興緻的确不高，但還是照例說了一些基本的合同問題，他的确帶來了一筆小的款項。

——二十萬。

是他自己賬上的。

林棟海笑得都合不攏嘴了，對顧青時又客套了幾分，甚至還色迷迷地同他暗地裡講：“顧兄弟，你要是能讓那三百萬立馬落實，甭說那崔姑娘了，就算是李姑娘、張姑娘我都統統給你弄過來，保管水靈。”

利益一旦被落實，那麼其餘微小的，便都可以舍去。

顧青時壓下心中的惡心之感，隻是笑着道：“那就謝謝林哥了。”

早上的時間過得很快，由于那二十萬的誘餌效果很好，使得林棟海徹底放下了戒心。

畢竟都過去十多年了，福利院都這麼不景氣，眼下來了個同樣黑心黑腸的人。

正是一見如故呢。

“三百萬的話……福利院太舊了，得翻蓋翻蓋，這堆孩子正是花銷大的時候呢，錢也少不得。”林棟海打着小算盤，很是精明。

顧青時這筆錢是給的實打實的，這個“陽光福利院”大抵隻餘下一萬左右用在孩子們身上，剩餘的錢則都是進了夫妻倆個人腰包裡。

他時間不多了，明天就得報警。

“我們以後還有着長線交易呢，基金會那邊我有人，相信林哥你也知道對不對？”顧青時一說這話，對方立馬就笑了，放在椅子上的手指都不自在地敲了敲扶手。

林棟海沒想到顧青時這麼快就發現自己去查他了，心裡暗罵果然是個老狐狸。

“是是是……我們顧兄弟自然是神通廣大！”林棟海打哈哈道，順帶舉起了酒杯，意思了一下。

顧青時不緊不慢地道：“當然找到像您這樣的合作夥伴也是很難得，這樣吧，我隻取一百萬，剩餘的，您二位自由分配？”

狹長的眼眸眯了眯，看上去滿是狼狽為奸的樣子。

林棟海自然是“龍心大悅”，飄得忘乎所以，他完全不懷疑顧青時了。

昨天自己查了半天，結果這人非但沒有半分破綻不說，居然還和聖達基金會的總理事認識，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瞧瞧，今天就給帶來二十萬了，很有效率！

對方這能耐可不是一點半點的，既然他已經扔了二十萬贓款下去了，那也就不怕這人跑路了。

顧青時很快就取得了信任，并調取了福利院所有兒童的檔案，有了一些驚人的發現。

畢竟那些東西就放在三樓的書櫃裡側，林棟海和他老婆已然喝醉了，此刻正昏昏欲睡在三樓的卧室裡。

或許事情一開始就沒那麼難。

他也疑心這些事……其他宿主是不是沒有發現。

【不，宿主，他們目标準确，一開始就以領養人的身份出現的。】

顧青時拿手機拍照備份的動作一頓，奇怪道：【996，你怎麼又能和我說這個了？】

【啊啊啊啊啊啊——】一陣奇怪的刺耳機械聲響起。

顧青時皺眉：【閉嘴。】

這些兒童檔案倒是還有存留，但太久遠就沒了，顧青時隻能翻到最近一兩年的。

上面會記錄兒童的身份信息，以及标上一些具體的交易額。

配上醫院那邊的信息……

大抵就夠了。

方法就是投入錢。

這邊扔了五十萬，醫院扔了一百萬。

好在醫院沒有徹底倒閉，一些蛛絲馬迹還是能找到的。

顧青時神色不變，他把手頭的東西都整理完後，聽到門響了一下。

動作瞬間停止了。

可藥的時效沒有那麼短，不應該酒醒才對。

【宿主宿主！好刺激啊！】996有些發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方才觸禁沒被主系統發現導緻的。

顧青時：【閉嘴。】

門外有輕微的指甲撓的動靜，不是卧室門，是那扇大門。

顧青時收集好這些證據之後，就走到了三樓的大門前，他辦事前已經從裡面鎖上了。

聲音靠下。

幾乎沒什麼猶豫，顧青時一把打開了門，霍塵一腦袋栽在他的小腿上，摔得昏天黑地的。

霍塵仰頭看了一下人，表情有些尴尬，但又恍惚道：“你喝酒了？”

好大的酒味。

他眼圈還紅紅的，巴巴地擡頭看人。

顧青時垂眸看了人一會，大約沒幾秒鐘，就彎腰把人抄了起來。

霍塵腦袋差點撞到人下巴，磕磕巴巴地想說話。

但面門傳來一股冷冽的酒氣。

“你也閉嘴。”

霍塵莫名就沒敢說話。

顧青時回頭檢查了一下這個屋子，三樓所有的房間都被他用萬能撬鎖工具撬過，他現在已經全部恢複如初。

這是小時候流浪的時候學過的一門手藝。

顧青時勾了勾唇，甚至有幾分自得。

霍塵目瞪口呆地看着人把一些亂七八糟的工具放進了大衣裡側的口袋，原來……穿大衣是這個意思？

他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樣？

霍塵想要開口去問，但手腕内側卻突然又傳來神經痛，裡面的血管仿佛要斷掉了。

他疼得受不了，小小的背弓在了一起。

顧青時低頭看了人一眼，霍塵眼圈還紅着，有些不自在地松開了自己的手腕。

他不知道對方算醉還不是不醉。

可是那個茶幾上的空酒瓶……那可是白酒……

“沒有傷口。”顧青時低頭道，面上有幾分不解。

霍塵仿佛萬分不安一樣，一下子偏過去頭了，人也有些瑟縮。

顧青時在走出三樓的時候還仔細觀摩了下，所有東西都恢複成原樣了，翻找的痕迹完全消失不見了。

【996。】

【宿主，我在。】

【可以消除我所有的不必要的接觸痕迹嗎？】

996很是敬業地回答道：【任務全程開啟“普通人”模式，宿主不會留下任何不必要的痕迹，敬請放心。】

顧青時點了點頭，很是放心。

他抱着人下了樓，走到拐角處碰到了下午來做飯的崔可文，腳步微微一停。

“顧先生？”崔可文有些遲疑，因為……眼下這副場景有些奇怪。

顧先生和霍塵關系什麼時候變這麼好了？

要抱着下樓梯。

顧青時思維停滞了一下，随後走到一樓，把霍塵放在彩色小桌子上。

崔可文：“那、那是……桌子。”

顧青時已經走到跟前了。

霍塵被突然撂下，毫無反應之力，回頭一看發現顧青時的身影正好把小崔姐姐擋住，二人重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