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過魚湯之後,邬九思閉上眼睛,開始運轉《鴻蒙陰陽訣》的《陽篇》。
這也是他近來的習慣。作為一套分為“陰”“陽”兩部分的法訣,《鴻蒙陰陽訣》本質是一套雙修功法。《陰篇》與天陰體最是适配,但普通修士修行來也無礙。同理,《陽篇》也可以單獨修煉,隻是起不到陰陽雙修之後事半功倍的效果。
邬九思也不需要這個。他已經弱如凡人,并且眼見沒機會再恢複境界。雖然仍有不甘,可邬九思同樣知道,這份不甘非但不能幫到自己,還有讓他行差踏錯、走火入魔的風險。無數慘烈先例橫在身前,他開始接受現實。已經當了那麼多年“仙君”,此刻停下來,嘗試一下凡人的日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邬九思如此自我安慰。
然而,眼下。
洞府當中,玉榻之上。
盤腿捏訣之人的氣息出現了些許波動。很細微,迅速地平息了,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察覺。
按說繼續運轉功法也是無礙的,邬九思卻睜開眼,慢慢歎出一口氣。
還是不行。
既然無心再回從前,他現在做的便不是修煉,而是繼續嘗試找人。
雖然和道侶一直相敬如賓,有一點卻不能改變:兩人的确雙修過。
《鴻蒙陰陽訣》裡曾提到,若是道侶雙方共同修習本功法,到了境界提升之後,雙方的識海會有細微的交融。修習時間越長,這份交融就越深。到了一定程度,兩人甚至可以在相隔萬裡之時有所溝通。
邬九思知道希望渺茫,可他還是想要把各種方式都用一用。如果郁青果真隻是意外耽擱在了某個地方,連用信符傳遞消息都沒辦法,隻能依靠自己去尋找他,那等他修習《陽篇》的進度加深了,是否當真能像功法裡說的那樣,可以直接感知到郁青的方位?
于是私下裡,邬九思又開始打坐運氣。他也有意外,到了今日地步,《鴻蒙陰陽訣》竟依然可以在自己體内運轉。靈氣從斷裂的、再也無法存有靈氣的經脈上略過,迅速地逸散着,卻到底在完全消散之前走完了一個小周天。
可惜的是,任由邬九思怎麼在這個小周天中感受道侶的蹤迹,依然一無所獲。
不着急。不遺憾。不失望。
他在心頭要求自己。如此良久,到底又捏起信符,對今日值守的弟子吩咐:“魚湯還有剩下的嗎?……若是有,便再來一碗吧。”
洞府之外,值守弟子正與身前一位師兄講:“前頭掌門來探望少峰主,少峰主喝了魚湯,多半已經歇下了。”
後者又說了些什麼。前者猶豫:“當真嗎?”講着話,目光落在師兄身側滿臉忐忑的修士身上。
看來這位是被“請”來的。值守弟子心道。
不過,無論是“請”是“捉”,類似的場面他都見過無數次了,自然知道少峰主次次都是失望。今日多半也是如此,既然這樣,何必打擾少峰主歇息。
“當真!”剛從外間趕回的金袍弟子信誓旦旦,“我也修習了丹道,能看出不同人煉出的丹丸有何不同!此人手中那枚斷續丹,定是出于少峰主之手!——少峰主又不像那些無極峰弟子,煉出靈丹來賣一半兒、留一半兒。他親手炮制出的丹藥,除了自己用,可不就是給郁道友用?”
還真是。值守弟子被說服了,點點頭,便要給洞府内的邬九思傳信。恰在這個時候,一道靈光從兩人前方飛來,正是邬九思來問魚湯有無。
值守弟子一拍手:“少峰主原來沒歇息。那倒正好,你快進去吧,我去取了魚湯就過去。”
金袍弟子點點頭,客客氣氣地朝身側修士道:“道友,請。”
那修士深吸一口氣,還是顯得不安,不過到底跟着前去了。
值守弟子看着兩人的背影,嘴巴抿起一點。心頭有對少峰主這回能夠得償所願、找到失蹤已久的郁道友的期待,同時也有擔憂。
距離靈墟秘境關閉已經過了那麼長時候……唉。
……
……
銀刀魚與白水魚算是同脈,隻是因為生長的地方不同,這才有了區别。
長在其他地方的叫白水魚,在雲州的才是銀刀魚。前者乍看起來同樣纖薄漂亮,後者卻能讓初次見到的人沉迷當中。
一群銀刀魚在水中遊動的時候,整片水域都會呈現出一種宛若錦緞的柔美流光。而若單撈出其中一條看,便會覺得它身纖長筆直,宛若銀刃。握在手中,似有刀光閃爍。
如此靈魚炖煮出的湯,值守弟子、烹饪廚修是有依照邬九思說的,給自己也留了一碗品嘗。這一碗卻不多,畢竟兩人修為有限,真貪上了是有害無益。後頭邬九思問起,留下的鮮湯還有滿滿一壇。既然少峰主難得有了胃口,值守弟子思忖過,幹脆将整個炊具都端到洞府内。
離了水域,落在炊具中的銀刀魚同樣很美。有壇壁上的法陣在,無論端上來多久,湯水都是溫熱的。
被帶到此地的散修原先滿心緊張,真到了邬真人面前,思緒卻一點點被飄到鼻翼間的鮮美引走。他還在講話,“那賊人雖偷了我的乾坤袋,卻不知道那袋子原是一對兒,另一隻還在我手裡。依着這個,我沒花什麼心力就把人找到。
“發覺暴露,賊人兇性大發,竟是想要殺我滅口。我如何能任他動手?自然也與之打鬥……咕嘟。”
說着說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掌心還壓在天機鏡上,視線卻不由地落在旁側。
站在一邊的金袍弟子輕輕咳了聲,算是提醒。散修心頭微虛,連忙收回注意力。這下子,便發現不知何時鏡面中的場景已經不再是自己此前所見,而是方才的魚湯。
在場諸人:“……”
邬九思雖在牽挂道侶,見此場面,還是說了句:“道友要來一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