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光發現坐在窗邊的似乎是一個認識的老熟人。
“尹老師!”他叫出了聲。
眯眯眼的青年男子側過頭來,見到是進藤光,有些驚喜地露出了笑容。尹老師還記得這個曾在中學圍棋聯賽上大放異彩的小朋友,那一局實在是太有水平了,以至于後來他還拿去海王圍棋部的課上講解過幾次,甚至對校長提起過“要是能招這孩子來海王就太好了”這樣的話。
“你是……佐和良中的進藤吧?我還以為你一定會去葉濑呢。真難得,居然在這種地方見到你,6月的夏季聯賽你還會參加嗎?”
兩人很自然地坐在了一桌。看樣子,尹老師對教導主任的“特别招生”并不知情。
光搖搖頭:“不,我已經是院生了。打算7月參加職業考試。”
“這樣嗎。我好像完全不意外。不管怎麼說你也是那個塔矢亮君都認定的對手啊。”尹老師的語氣裡充滿了贊許。
這輩子的塔矢亮沒有因進藤光的緣故加入海王圍棋部,但尹老師是韓國職業棋士,有機會見面的話一定會找亮對局,多半兩人在海王中學有私下交過手,至少聽尹老師的語氣,他也對塔矢亮驚人的棋力感到難以置信。光沒好意思問最後誰赢了。
他迅速切入正題:“尹老師在韓國認不認識一個叫高永夏的棋手?他現在應該是13或者14歲左右。”
尹老師摸了摸下巴。
“……哦,這個名字略有印象,大家說他是很有潛力的新人,兩年後或許可以在世界級大賽裡見到他,具體情況我就不了解了。沒想到啊進藤,你竟然對韓國的棋手也感興趣?”
“!!”
果然,這時的高永夏雖然還暫未一戰成名,但在關心棋界新人的職業棋手眼中,已經是相當具有威脅性的後輩了吧。光不自覺地挺直了後背,手指也緊緊攥在了褲腿上。他認定的勁敵,可不會一直是深淵裡的潛龍,假以時日那家夥就會成長為一頭可怕的猛獸。
“是的!我想和他對弈,能請您幫忙聯系上他嗎?”
“和他對弈……?還真是突然的想法,你是要去韓國旅行麼?”
“不,在網上就行。”
光的語速忍不住加快了。他想和盡量多的人對弈,不知為何,第一個想起的對象就是高永夏。也許在内心深處,他還是無法原諒那個在北鬥杯上遺憾落敗、後來也再未戰勝過高永夏的自己。所以,即使明知以當今他的棋力對戰十年前的高永夏很大概率會是勝之不武,他也想試試。圍棋的成長曲線并非線性,往往是前期進步容易輕巧,後期進步難于登天,他想知道自己十年來的努力究竟能把昔日仇敵逼到什麼地步。
高永夏是他最想面對的心魔。他不會逃避。也不能再逃避。
此時,緒方家的高級公寓。
門鈴響起時,緒方正心不在焉地翻閱着《圍棋周刊》,那上面刊登了一篇總主編新寫的文章,總結了塔矢行洋在隐退前最有意義的十局棋,就像某種意味深長的送别儀式。直到這一刻,恩師即将離開日本的實感才初次落地。
緒方是塔矢研究會中,與老師相處時間最久的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公式賽裡勝過自己的老師。可惜,塔矢行洋并未給他追趕的機會。
緒方打開門,看到那彬彬有禮的少年站在門口。
“您好,緒方先生。”
“是小亮啊。”緒方側開身子,讓他進屋,“怎麼來找我了,離老師出國隻有一個月了吧,不用多陪陪他麼。”
塔矢亮微微鞠了一躬,才跟着他走進房間内。這裡明明是價格不菲的酒店式公寓,緒方卻總愛拉上窗簾,制造出一種昏暗陰沉的氛圍,也不知是不是這種色調更有益于他集中精力思考。亮接過緒方遞來的茶,卻沒有喝,而是直接放回了茶幾上。
“眼下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父親相信我能赢過進藤,那我就必須赢給他看。”亮的雙眼裡寫滿了認真,“我是來……請您賜教的。”
這句話讓緒方挑了挑眉。
“我可沒什麼好教你的,天才少年。”
他将雙手插入西裝褲兜,站在巨大的熱帶魚缸前,望着水槽裡塔矢亮的影子。這個師弟,總不給人喘息的機會,緒方從亮還不會說話時就認識了他,親眼看着他以驚人的速度學拿棋子、背定式、模仿父親打譜、然後越來越鋒芒畢露,眼看就快追到自己跟前了。
這樣快的成長節奏,還不滿足嗎?
亮搖了搖頭。“在我認識的所有棋手中,緒方先生是最在意進藤的那一個。”
“……”
“無需多言,您也一定研究過他的棋路。”
緒方毫不客氣地與玻璃内側的亮對視着,冷冰冰地說:“這讓我有種自己遭到利用的錯覺呢。”
亮沒有回避他的質疑。
而是,更加堅定地壓低了眉心。
“請務必當做如此。”
隻要是為了戰勝進藤,他願意向任何人求教,也迫切需要與更多高段棋手的切磋,而緒方精次,毫無疑問就是他們之中最合适的人選,沒有之一。作為同樣在意進藤光的塔矢門下弟子,師兄弟二人平素關系并不親密,緒方性格高冷,亮也不愛撒嬌,像這樣一對一的對話都沒進行過幾次。然而,那個一貫獨來獨往的塔矢亮,居然會專門針對進藤,尋求自己的幫助……
“哼……有趣。”緒方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輕笑,“是什麼樣的對手能把你改變到這個地步?進藤此人,着實有趣。”
就在塔矢亮為追趕進藤光而請求緒方的特訓幫助時,尹老師也終于撥來了回複的電話。
光站在家中一樓的電話機前,雙手抓着聽筒,十分緊張。
“喂?是我!怎麼樣了,尹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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