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光飛快地回頭一看,果然,是上輩子對他格外關照的上代天才——青年棋士倉田厚!他就說,怎麼可能有第二個人能發出那種和相撲選手一樣圓潤雄渾的聲音,從身材上就做不到嘛!
“是中盤勝啦。那麼亂七八糟的開局,能下到算目就有鬼了。”光的語氣不帶炫耀,隻是純粹的好玩,不過他馬上想起了一個問題,“咦?我們之前……見過面了嗎,倉田先生?”
他怎麼記得這輩子還沒和這個人遇到過?萬一露餡就麻煩了。
還好,倉田隻是摸了摸和聲線同樣圓潤的下巴。
“沒有見過哦,沒有直接見過,但是我早就在網上看見過你的照片了,那個院生寫的奇怪博客不是提過你嘛。不過,真虧你認得出我的臉啊!看來這麼快就已經變成我的忠實粉絲了?很好很好,倉田大人馬上就給你簽名,你稍等一下。”
說着他就轉身去找棋院的櫃台售貨員要扇子。還是老樣子,甚至扇子的費用還要賒賬,雖然倉田在棋迷眼中确實很有名氣——這種有實力又自戀卻并不帥氣字還寫得歪七扭八的胖棋士天然自帶喜劇屬性,但上輩子的進藤光最害怕的就是遇到對方強行推銷簽名,因為一開始就停不下來。
光連忙伸手制止他。“謝謝你倉田先生……簽名就……”
“話說回來,進藤。”倉田厚忽然把聲量壓到最低,附在光耳邊,偷偷摸摸地問,“……聽說你私下赢了座間王座,确有此事嗎?”
他竟然為了問這個問題,忘記了自己原本要給進藤光簽名這件事。看來座間在他心中的優先級很高。
光反倒松了口氣。
“您是怎麼知道的?”
被問到引以為豪的情報網,倉田自信滿滿地插起了腰:“嗯哼哼,年輕人有年輕人特定的消息渠道,下克上擊敗老棋手可是最最引人注目的話題,你瞞不住的。怎麼樣,同樣身為天才,你這個十代的天才要不要現在就跟二十代的本天才下一局?赢了的話,我就在扇子上再加一句‘緻:天才繼任者進藤’!很有誘惑力吧?”
雖然他是真的一點也不想要倉田的簽名,但是……
“我要下!現在就下!”光高興地舉起了雙手,歡呼雀躍。
佐為飄到他左邊低聲提醒:“小光,你今天已經連續下了很久的棋了,會不會太勉強?”
光卻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異常的興奮狀态。
“你在說什麼呢,佐為,這可是倉田七段哦,是可遇不可求的高段棋手哦,而且還是青年的高段棋手!他知道我赢了座間老師,所以才特意找我搭讪!他平時也很忙的,錯過這次機會,就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和他對弈了!”
得到了認可的進藤光,滿心隻想着如何回報倉田厚的賞識。當然,要是能赢倉田一局就更好了,他腦海裡早就冒出了倉田輸棋後目瞪口呆抓住棋院任何一人就開始講段子的吵嚷場面。
上輩子的北鬥杯,倉田擔任他們三人的團長,一起同吃同住吵架鬥毆,四舍五入也算是進藤光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哥哥了。
現在倉田是七段,重生前的光也是七段。七段vs七段,一聽就很令人期待不是嘛!
“小光你真是的……”佐為無奈地歎了口氣。
沒辦法,小光決定的事,就是九頭牛拉着也拽不回來。最後幽靈也隻能慢悠悠地飄回了自由對居室。負責登記入場信息的前台看到才剛結束一局棋的進藤光又拉着新對手進來想再開一局,都一時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挂鐘,時間倒是沒錯,真的前後腳就差了五分鐘而已。
盡管心裡犯着嘀咕,前台還是接受了他要借用對居室的申請。
倉田胖乎乎的身軀坐在标準化的小椅子上,讓光第一次感到這裡的家具格外纖細。或許是因為知道光赢過座間,倉田隻字未提要讓子或者讓先,而是直截了當地開始了抓子猜先,這種充分受到尊重的氣氛一洗心中的陰霾,光的臉上也立刻容光煥發。這家夥一直情商都很高,早知道就跟他多取點經了。
“我先下哦。”倉田把黑棋棋盒拿到自己面前,略加思索,就把第一顆黑棋下在了星位上。
和社完全相反,是最基本的開局呢。
但是要是以為倉田很老實好對付,就大錯特錯了。越是高情商的棋士,在情緒管理方面就做得越傑出,倉田是真正不受場外影響的角色,遇到好事一笑而過,遇到壓力也有辦法用笑話扭轉為動力,失誤什麼的根本無傷大雅,着急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就像一尊彌勒佛,用最釋然的方式處理最棘手的問題,對手也很難從他的表情上讀取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然而,此時佐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個新對手身上。
他觀察着小光拿棋子的手勢。總覺得,沒有早上那麼輕松了。而且臉色也……
沉浸在對局激戰中的光無暇思考這些。他看不見自己眼眶下面濃郁的黑眼圈,也因為過度亢奮暫時忽略了大腦的倦意,全身心地隻想着如何戰勝倉田這一件事。
倉田最恐怖的能力就是算力。和那些直覺很好、後續卻連連犯錯的假天才不一樣,真天才是棋感和計算都絕對淩駕于普通人之上的。
想從他嘴裡偷走一丁點肉都不容易。
這裡應該暫時安全了,可是那邊,得想辦法盡快破壞他的棋形,同時也要算好和左下角的形勢差距,以免自己的領先優勢被奪走……
唔,好奇怪……
心髒……跳得亂七八糟……
“嗯?”倉田有點在意地眨了眨眼。
他看到進藤的右手停在棋罐上面,夾起的那枚白子也放了回去。是在思考嗎?看上去又有點不對勁的樣子,就像手臂無力、才被迫懸在那裡休息似的。
這個想法讓倉田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試探地開口詢問:“進藤?”
但這句詢問完全沒能進入光的耳朵。金屬噪音般的耳鳴一點點從脖子後方蔓延上升,很快,外界的聲音徹底被耳鳴掩蓋了,光的視野四周也逐漸在變暗,染上了不自然的青綠色,起初他以為隻是自己思考太入神導緻的幻覺,想重新換個姿勢,但右手卻一點不聽使喚。
棋子掉進了棋罐裡。
咦……為什麼動不了……
胸口也好沉悶……
他是不是……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意識短片的前一瞬,光迷迷糊糊地聽到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喂進藤,進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