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到,她因傷卧在床上時,姑娘跟她聊天,說喜歡坐在通風處,在月光下擦拭濕發,看發絲飛揚。
誰來救救她家姑娘啊,誰來幫幫她……
弱柳的手冷不丁地碰到藏在身上的書冊,她醒過神來,在姜少娴開口讓他們都不用跪了後,如蒙大赦地起身,将書冊悄悄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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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姜少娴為崇嫣一點點擦拭着濕發,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崇嫣心知肚明,東廠廠公魏平因為督軍有功正得聖意,連帶着其義子也步步高升,西廠勢力被壓了一頭,姜少娴因此變得很忙,大晚上來她閨房裡定然不止擦個濕發。
他這個時辰能來,已經佐證了她的猜想,她出府的行動被西廠錦衣衛盯着呢。
“方才我來,聽見嫣兒吩咐貼身丫鬟僞飾糕點?”姜少娴率先開口。
崇嫣垂眼,神色頗有些羞窘:“嫣兒想着,送去督主府的糕點阿兄不曾動過一口,定是嫣兒廚藝不佳不合阿兄口味,才出此下策,沒承想被阿兄逮個正着。”
“那書肆又作何解?”
“書肆……”崇嫣猛地坐起身,睜大一雙杏眸看着姜少娴,十分驚訝一般:“阿兄怎麼知道嫣兒去過書肆?”
姜少娴神色陰陰,一瞬不瞬看着崇嫣:“為何要冒雨去那裡?”
接到錦衣衛彙報崇嫣行蹤的那一刻,姜少娴不小心剪掉了蘭花的一條枝丫,精心養護的蘭花變了形,不複齊整,他深吸一口氣,将整株蘭花連根拔起扔掉,崇嫣自失憶以來盡在他掌控内,入伯府後更是乖順貞靜,鮮有忤逆他之時。
可此次卻獨自去了書肆,為什麼?
他有種預感,他的嫣兒好像又要長出雜亂的枝丫了。
崇嫣帶着幾分懊惱地咕哝:“本來想瞞着阿兄的。”
姜少娴聽了,神色更陰。
隻見少女款款走向桌案,步态身姿已與上京貴女無異,崇嫣拿了一本畫冊遞到姜少娴面前。
姜少娴視線落在畫冊上,神色怔然:“……漓江山水冊?”
“嫣兒知道阿兄愛丹青,故買了此孤本,想等阿兄生辰那日獻與阿兄。”
姜少娴接了畫冊,沉默不語,陰冷的神色柔和了些。
可崇嫣卻在默默掉淚,在姜少娴看過來時拭去眼淚,強撐笑意:“天色晚了,阿兄快回督主府吧,嫣兒不會使小性子的,隻是……”
她笑不出來了,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嫣兒自失憶以來就隻有阿兄了,可阿兄竟疑我,讓西廠錦衣衛監視嫣兒……”
她小聲低泣,等了許久,才聽到姜少娴歎息一聲。
“并非如此。”
崇嫣擡起沾了淚水的眼睫,望着姜少娴。
“東廠廠公魏平乃阿兄死敵,他的義子因着此次戰功破格擢選為錦衣衛,已經在來京的路上了。”
魏淩遲,此子舍身救了魏平,卻不以此換取官職,反而請求留在軍中抗敵,大敗羌人後全軍将領擢升,魏淩遲也跟着雞犬升天,明明可以憑軍功謀一個武将之職,卻偏偏選擇當個錦衣衛。
原本以為,他爬上來還需一兩年,隻要以尋常錦衣衛之身來到上京,不愁給他一小小錦衣衛下不了絆子。
可魏淩遲來京這一路竟如蝸行牛步似的,所到之處寸寸清剿,凡貪贓枉法者聽到雁翎刀的磨刀聲,看到戴半片面具的男子,無不風聲鶴唳,以為魏閻羅至。
晉升的令狀雪花一般飛往上京之外,魏淩遲現已是錦衣衛鎮撫使人選之一。
西廠起勢太快,根基不深,一時間竟沒有能與魏淩遲軍功匹敵的錦衣衛人選,即便如此,謝執玉也聽姜少娴提點捏造軍功,強行選出幾名錦衣衛鎮撫使人選來。
結果幾人全部意外身故。
因捏造軍功,身故的錦衣衛身份經不起查證,西廠隻能忍下此事。
一通折騰下來,魏淩遲竟還是唯一的錦衣衛鎮撫使人選。
“魏平為給他義子鋪路,殺了阿兄不少人,上京不太平,阿兄是想保護嫣兒。”姜少娴說着,心中也驚疑,他雖瞞了崇嫣的姜家女身份,卻并未隐瞞與崇嫣的義兄妹關系,魏平竟不利用崇嫣攻殲他。
果然還是手段溫吞的異族人麼,換作他是魏平,絕不放過這個機會。
見崇嫣面露疼惜,說着都聽阿兄的,姜少娴心中一松,或許是魏淩遲崛起得太快,讓他也跟着有些草木皆兵了,竟險些冤枉了嫣兒。
姜少娴思考片刻,退讓:“嫣兒既覺得不舒服,我把西廠錦衣衛撤走便是,隻是你日後萬不可獨自出府了。”
崇嫣自然滿口答應,又在姜少娴的注視下乖乖喝了藥。
正此時,謝執玉敲門來找,姜少娴起身出去,崇嫣隐約聽他們說着‘魏淩遲’,‘押送’,‘進城’等詞,二人并行着走遠。
姜少娴一走,崇嫣立馬沖到裡間床榻下的唾壺旁,兩根手指摁壓舌根,想讓自己吐出點什麼,卻除了讓自己難受之外,什麼也吐不出來。
“姑娘。”
崇嫣聞聲一驚,擡起兔子般紅通通的眼眸,見是弱柳,她眼裡的戒備弱了幾分。
折騰了一通,又淋了雨,崇嫣身子骨泛着酸軟,她懶懶倚着床柱,指桌案上的藥碗:“把殘渣刮下來,收集起來。”
那麼點殘餘藥渣交給醫術高超的大夫也查不出什麼,但積少成多,她一碗一碗地喝藥,亦一點一點地留藥渣,總會夠的。
弱柳收拾完後,将書冊遞給崇嫣,壓低聲音:“姑娘,這是您讓我藏起來的書冊。”
崇嫣接過書冊,一頁頁地翻,一本描寫男女主人公纏綿悱恻愛情的話本,沒什麼奇特之處,難不成真是她兩年前要的書冊?
崇嫣翻着翻着,夾在書頁中的一物掉了出來,落在薄衾上。
是一張葉子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