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呼缇王劫馬車時喊的那句‘姜督主救我’,當時不少人都聽見了,不知怎的謠言愈傳愈烈,不過小半日,姜少娴或與羌人勾結的謠言就傳遍了上京城,本來是無稽之談,可那魏淩遲竟在朝堂之上慢悠悠提了句:姜督主好似曾去過西北。
這反倒變相佐證了姜少娴有可能在那時與羌人有了首尾,此事雖沒有切實證據,卻勾起了帝王的疑心。
姜少娴無法,須留在皇宮内挽回聖心。
那宦者笑意不變:“督主雖身在宮中,可時時刻刻記挂着姑娘的身子,不僅給姑娘撥了護衛,還特囑咐老奴侍奉姑娘喝藥。”
“姑娘别為難老奴,喝了藥,督主才能安心。”
看來這藥躲不過去,是非喝不可了,崇嫣内心歎息一聲,坐在桌旁,朝宦者伸手:“拿來吧。”
宦者雙手捧着碗盞,碎步而來,不知怎的,忽覺小腿一麻,竟跌了一跤,碗盞被摔碎,熱騰騰的湯藥灑了一地。
弱柳忙将崇嫣扶起退到一邊,以防被湯汁濺到:“怎麼做事的,差點傷到姑娘!”
她大聲斥責:“這下好了,這珍貴的藥灑了,你還吓到姑娘,我要将此事報給督主!”
“老奴,老奴該死……”宦者惶恐地跪下,督主派他來盯着崇嫣喝藥,若督主知道是他不小心把藥灑了,定不悅。
姜少娴不悅,自己可就真的死了。
“弱柳,退下,”崇嫣斥一聲,起身扶起宦者:“大人是阿兄身邊人,豈能跪我?快快起來。”
“阿兄督我喝藥,是惦念我身子弱,可經過這幾年的調養,我已經大好,這藥少喝一頓兩頓,阿兄也不會在意,”她命弱柳将地上碎碗收拾幹淨,對宦者莞爾一笑:“今日湯藥哪裡灑了,不是被我喝了嗎?”
宦者遲疑地看着崇嫣,須臾,如蒙大赦地點頭:“是!是,姑娘說得對!老奴這就回去如此向督主複命!”
“那護衛……”崇嫣眼睛一轉:“也一并帶走吧,跟阿兄說,我不要男護衛。”
宦者忙擺手,直言此事他做不了主,不過崇嫣的叮囑他一定帶到。
說罷,又對崇嫣千恩萬謝才離去。
崇嫣送走了人,長舒一口氣,坐回桌邊,本以為仍逃不過喝藥的命運,誰知峰回路轉,那宦者竟自己跌了一跤。
她不想拒絕得太明顯讓姜少娴起疑,可她無病無痛,也确實不想再喝這作用不明的藥。
今夜是她這些時日第一次沒喝藥,還不會被姜少娴知道。
崇嫣就像漸漸脫離掌控的小鳥,心中雀躍不已。
她微微扯松衣帶:“晚膳吃得多了些,這藥味也膩人,弱柳去拿些山楂膏解膩吧。”
她要為這微小的抗争小小慶祝一番。
“姑娘就是饞了。”弱柳笑一聲,俯身撿起桌角下一物,她以為是一塊碎瓷片,結果沒承想是一枚銅錢。
何時漏了一枚銅錢在桌下?弱柳沒有很在意地将銅錢收好,讓崇嫣在屋内等她,包着碎瓷片出去了。
桌案上,佛香從蓮花香爐的孔眼裡溢出,煙霧愈噴愈多,有雲蒸霧繞之勢,應是爐内香塊燒得太旺,崇嫣站起身,準備拿香箸去撥撥香塊。
又覺得渾身懶懶散散,困倦不想動,不禁趴在桌上閉了眼。
香爐孔眼吞吐着白霧,煙霧盤繞着散逸開,守在屋外的護衛不被主人所喜,打了好幾個哈欠,倚着牆壁困倦地睡着了。
廂房内,燭燈不知何時燒完,室内驟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月光,淺淺的呼吸聲和夏季的蟬鳴。
一雙長腿跨過門檻,兩扇門扉自他身後悄無聲息地關上。
月影透過窗紙映在他俊容上,霍凜今夜沒有戴面具,渾身少了身為魏淩遲時的故作懶散,那雙星眸深處寒芒隐現,周身冷厲之色畢現。
今夜無人知,他可以做霍凜。
“大人,”紙窗上映着一個身影,那身影掩着口鼻怕吸入一點香氣:“那閹人是姜督主身邊,專負責給崇姑娘熬藥的。”
說罷,他等着霍凜示下。
“查那藥。”半晌,霍凜開口。
崇嫣故作驕矜,不願喝那藥,他看得清清楚楚,可姜少娴非讓她喝,既然如此——
“想辦法換了那藥,既然姜少娴的妹妹不想喝,就别喝了。”
他不是為了崇嫣,霍凜心道,兄妹二人一丘之貉,可他最大的仇人是姜少娴,與姜少娴意願相悖的所有事他都要做。
那身影應喏,轉瞬離開了此地。
霍凜在廂房内緩步行至崇嫣身側,眸光冷淡落在她身上,他看了許久,撩袍而坐,伸手探向她丹田。
丹田空空,一絲一毫的内息都無,如果他不知她會武,會以為她是個尋常弱女子。
霍凜嘗試注入内力。
他似乎弄痛了崇嫣,少女嘤咛一聲,揮開霍凜摁壓在丹田的手,費力地睜眼,她腦子昏沉極了,隔了許久,視線才慢慢聚焦在霍凜的臉上。
這張臉堪稱俊美無雙,尤其是那雙眼,泛着冷意,這麼特别,她若見過一定不會忘記,可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又覺得萬分熟悉。
崇嫣蹙了蹙眉,整個人更是似夢似幻,如墜雲霧。
“崇嫣,你的武功呢?”
丹田空空,内息全無,腕脈虛弱,她的一身功夫哪裡去了?
霍凜等着,等着在濃重香氣中昏昏沉沉的少女回答他。
可崇嫣動了動身子,遲緩地擡臂,将緊握在手中的香箸刺向他。
漏洞百出,慢得不行的一招。
卻像個火引子,瞬息點燃了霍凜内心的戾氣,要燒光他的理智。
他輕易抽掉她手中的香箸,肆無忌憚地将少女推上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