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的身子根本早就不适合孕育胎兒,她這一胎懷得極為艱難,為了坐穩胎不得不終日卧床,可即便如此,胎兒依舊很難保住,她看見他時,正揉着自己浮腫的腿。
她笑着問二當家怎麼到苗疆來了。
二當家權衡再三,隻說為了徒兒。
“徒兒?”師妹詫異,突然之間很感興趣:“三師兄也會收徒?是個怎樣的孩子?”
“長得很俊,白白淨淨,雙目尤其有神,可性子又烈又倔,傲氣得很,并不十分服管,他最喜我們已故大師兄教的槍術,整日摸槍,不跟我學毒或者暗器。”
“豈有此理!”師妹脾氣還是那麼爆,氣得把桌子一拍:“天底下哪有徒弟挑師父本事的!”
“誰叫他有個寵愛他的母親呢,我那徒兒生來健壯,并不十分愁長,唯有幼時一次生了病,他母親整日整夜将他抱在懷裡,也是他母親為他請師父,授他一身本事,他極愛戴他母親。”
“那他,那他……”師妹按捺住腹内傳來的輕輕絞痛,輕輕道:“有這樣一個母親,一定不成器吧。”
二當家搖搖頭:“他很成器,槍、劍、刀、鞭子……除了毒和暗器,隻要我們師兄弟會的,他通通耍得好,更重要的是他有信念,知忠義,雖是貴胄,卻不以出身為傲,他能成材,得益于他的俠女母親,也得益于他那性子火熱又專一深情的父親。”
良久,師妹問:“他的父親叫什麼?”
二當家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了。
“師兄!”他耳邊傳來兩聲叫喊。
付珏竟不顧皮膚冒煙燃火,頂着烈日連滾帶爬地向他們跑來:“三師兄不要!”
“三師兄,告訴我!”清鸾踉跄下床,撲過來抓住他的袖子:“你知道我性子的。”
是啊,師妹一旦有所懷疑,掘地三尺都會找出真相。
她眼裡揉不得沙子,凜兒這方面像極了母親。
“霍仲栖。”二當家輕聲道:“伯仲的仲,供青鸾栖身的栖。”
那一刻,付珏絕望地轟然跪倒在烈日下,任蠱術之火焚身,師妹撐着桌案,劇烈喘氣,捶着胸口無聲悲鳴,血如涓涓細流順着她的腿往下.流。
……
馬車辘辘,光從吹起的簾子射入馬車内。
二當家被灼痛感刺得回過神來,他拉緊簾子收回手,望向車廂内的二人。
崇嫣藥效發作,已經完全昏睡過去,霍凜被銀針制約,一動不動。
二當家看着霍凜阻滞不通的經脈,臉色越來越凝重,付珏說成為蠱奴能控制走火入魔,也算不得謊言。
走火入魔者易受偏激情緒擺布,最終心智會被心魔所吞沒,成為蠱奴則會無知無覺,隻知聽命于主人。
成為蠱奴就是在走火入魔者脖頸上套一個緊箍。
可無論哪一種的痛都還壓抑在身體裡,冷熱交襲,經脈阻滞的痛還在,蠱物的束縛還在,霍凜還是難受的,隻是身為蠱奴,說不出來。
不過好在,霍凜體内有蠱物幫忙分擔。
好一個老六,給凜兒種的香竟是蠱,連他也沒發覺。
二當家瞥了眼在霍凜面部一閃而過的蠱物紋路,蠱物遊動得太快,他也判斷不出是什麼類型的蠱物。
經脈阻滞得愈加厲害,霍凜頸側青筋凸起,汗沿着脖頸流淌,銀針封鎖下他連呻.吟都做不到,二當家迅速翻出自己帶來的所有銀針,炙烤過後,沿着經脈一針一針地紮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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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馬車駛入羁南州,這個南域第一大州,此州曾屬于成王封地,許多年前也曾物阜民豐過,後成王謀反,封地被朝廷收回,朝廷怕羁南州還有成王餘孽,并不用心經營,多遣流放罪臣來此,充當戍邊部族之奴。
遷到羁南州的戍邊部族則是曾生活在北境的,魏平的族人。
崇嫣一行人在羁南州内最大的商行落腳,二當家一入商行就閉門不出,門上挂着蠱物,紮眼得很,隻讓弱柳每日來送飯,若香六爺藏在南域,不出幾日,他就會得知羁南州來了黑苗蠱師。
可沒吸引來香六爺,崇嫣先碰到了熟人。
霍凜通身隻有一件并不合身的蠱師外袍,且他連根束發的玉簪都沒有,烏發披着,看着比流放到此地的罪奴還落魄,于是崇嫣病剛痊愈就帶着霍凜去成衣鋪子采買衣物。
崇嫣選衣裳時正逢商女來鋪子裡交料子,那商女交了料子,轉過身看到崇嫣,明顯地一愣,朝她走過來。
“嫣兒?”她解下面紗,在崇嫣警惕目光下露出一張帶着驚喜笑容的臉。
“麗娘?”崇嫣也認出了她。
麗娘商隊一向往西,今年居然到南域來了,崇嫣問過才知,原來因為商隊當年在無庸城死了好幾個人,後來無庸城又易主了,領隊認為西北不再安全,決定帶着商隊到南域碰碰運氣。
“你呢,怎麼一個人到南域來了?”麗娘并不知道當年崇嫣被姜少娴帶走一事,她小心翼翼問:“這些年,你跟霍世子如何?”
霍凜爬上錦衣衛指揮使之位,把仇敵西廠拉下馬來之事,世人皆知,知道他有一樁差點成了的婚事的也不少,可麗娘并不知道崇嫣是朝陽郡君。
“我跟霍凜很好,我們來南域辦點事……”說着,崇嫣回頭,笑容立馬僵在了臉上。
本該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霍凜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