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幹了何事,他們清楚,蘇離也審了清楚,破廟裡頭的孩子殘疾皆是他們所為。
“碎”規矩森嚴,拐來孩童若面容清秀姣好,便會加以撫養,再是将人賣了;若相貌平平,那三歲以下,就為人獸,三歲之上多會被關押調.教陣——張澤于牢中見得那箱人偶,便是他們工具,哪個孩童年歲到了,就從中抽個人偶,照其模樣折割其肢體趕至街上乞讨。
按陳律‘凡采生折割人者,淩遲處死,财産斷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雖不知情,并流二千裡安置。為從者斬。’
刀已然挂在頭上,偏遲遲不落,這是何等滋味,想來他們日夜不得安睡才是。隻還輕了些,到底他們現為執法者,不可太過,然蘇離稍稍向衙役獄卒表露态度,他們就曉得該如何做了。至他們離開邢州,那幾個“碎”之人,早已不成模樣。
因是擔憂路上有人劫囚,柳修晚些出發,與押送衙役一塊入京。蘇離原是欲叫華皓相幫,然華皓急着送那孩童至輕雲谷,一早便是離去,哪裡見得身影。其餘者蘇離難以放心,隻得叫柳修押送回京。
旁兒人則先行一步,蘇離也是細細想過,他定是先得回京,“碎”如此龐大必是牽扯朝中高官,倘若貿然行事反倒不妥,他需親見麟嘉帝禀告,才可放心。崔朔亦是如此,崔家權勢不說,崔朔乃大理寺人,這案極可能落在大理寺手中,白峻絕不會息事甯人,然還是崔朔在好些。
而時孟張澤晚檸之流,若逢上高手劫囚,不是對手,乃是拖累,蘇離萬萬不會将他們安排押送。蘇離思慮周密,衆人也隐隐知曉,都不曾多加抱怨,同是快馬加鞭趕往京都。
這些日子天氣驟變,雨後晴空萬裡,空氣裡彌漫着潮濕濕潤的氣息。一路行來,倒是頗有趣緻,不覺便是将那幾日的煩悶沖淡了不少,叫衆人心情舒暢許多。連帶時孟也拉着晚檸常看飛舞蝴蝶蜚蟲,張澤偶會前來湊趣。
平兒夜宿驿館,隻一時估算錯誤,至京都門前已然閉門,蘇離雖是可叫守衛開城門,然終歸不願以權謀私。故而衆人在京都旁尋了家客棧好生住一夜,卻又不由想到賀仲一案,談起都不覺一歎。
天是已晚,可這客棧中仍是熱鬧,多少人舉杯閑聊,不時還有酒菜香飄出。蘇離等人坐于一桌低聲交談,晚檸喝着碗溫湯,猛然聽得旁兒那桌大聲嚷道,“我哪兒胡說八道了!”
晚檸給了個眼神,見得說話的乃是一道士,模樣俊秀,有幾分仙風道骨意味,隻雙頰通紅,看那桌上僅幾盤豆腐小菜,多壺濁酒,晚檸一下明了這道士定是喝多。同桌兩人,一瞧着似是書生,另個多為江湖讨生活大漢,也是不遑多讓,喝得迷糊,“難不是,有本事拿出來叫我們瞧瞧!”
“拿就拿,今叫你們好生瞧瞧!”道士不經腦中般道,從袖中掏出一瓷瓶來,倒出顆丹藥,藥香四溢,在飯菜酒香掩蓋下并不顯眼,然依舊可嗅到一絲。蘇離鼻尖微動,擡頭看向了那道士,晚檸當即知那丹藥不一般,饒有興緻稍一打量。
那丹藥圓潤晶瑩,微褐,單瞧着就能瞧出幾許不凡來,道人捧着它,洋洋得意,“你們好生瞧着,此乃我師尊耗費數年,用得上百種金貴藥材煉制而成,可延綿益壽,叫人百歲不亡!還不止如此,此丹可治百病,縱命懸一線之人,服用此丹即可活下……”
聽得道人說詞愈發張狂離譜,崔朔蕩起抹笑意道,“我倒不是很信,都道天下榮華莫過于皇家,皇家亦是沒有這般神藥!長離,你又如何看?”
“隻可信半句。”蘇離漫不經心道,眼中有着幾分清冷,“藥是好藥,許是延綿益壽,許是能治頑疾,萬不可能二者兼具,更不可能療得百病。若真真行,已不是凡界之物,而為仙界丹藥。”
“不準就是仙人練出?”
“自古帝王求仙問道良多,你說哪個成了?”蘇離唇角有絲淺淡笑意,透露出些許薄涼,似是冬季初雪般蘊有寒意卻不刺骨,“仙,遷也,遷入山也。這般大搖大擺入世,絲毫不曾掩蓋之人,你覺會是仙?妄求長生不老藥,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此番談話到這兒,便是打住,蘇離見多生死,不信鬼神,崔朔晚檸這些世家子則恰恰相反,談玄論道本是世家一貫喜好。隻幾個能做到飄然物外,不為塵世俗務所困擾,就不得而知。
既無法說服對方,也懶廢口舌,直是回房一覺到天明。原晚檸以為他們醒的足夠早,連店家都還未準備早膳,偏有個更早之人。昨日那道士,随意喝了幾口水就要離去。晚檸眼眸一晃,還未到開城門時,便是順口詢問幾句。
那道士實屬沒甚戒心,晚檸問了,他也答了,因是昨兒喝多露了些消息,那是他師尊之物,從不曾想過換金銀利祿。恐有他人攔截不放,方是早起離去,而去哪處,卻是閉口不言,勉強算幾分心思。
衆人懶得計較他所言是真是假,除去蘇離似笑非笑瞧人一眼,都是忽視于他,專心用完早膳,打馬進城,彼時已不見道士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