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風宿猜想,麟嘉帝接到廉家一案,先是略感棘手,後又頗為欣喜,此是整頓江湖極好時機。就算不能,若收服聞人肅這劍神,也能叫他睡一好覺,隻其中分寸實難掌握。
然也難不倒麟嘉帝,他召衆多大儒,要其尋一理由赦免廉峻。雖略有困難,那些飽讀詩書大儒,很快引經據典,其實不用過多查找,聖賢話就放此處“居父母之仇,寝苫,枕幹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遇諸市朝,不反兵而鬥。”
父母之仇,不與之共天下,情有可原,孝義感人,此罪可赦。而在聞人肅與秦沭表示效忠意圖後,麟嘉帝亦表明自身态度,“父不受誅,子複仇可也。父受誅,子複仇,此推刃之道,複仇不除害。”
如若父親之死為正當的,便不能複仇,冤冤相報何時了;若是被他人所害或是冤殺,走投無路下,可誅殺仇人而不受責罰。廉峻秦筠為母報仇,雖觸國法律條,可也合乎情理,象征關押三年,以示懲戒。既全了國法威嚴,又保了仁義禮教。
聞人肅秦沭對此還算滿意,曉得麟嘉帝做了最大退讓,三年不得自由也并非大事,好過失去性命。然傳到廉肇耳中,則另有一番意味,覺一切皆為麟嘉帝設局,故意所為,更堅定跟随風宿之心,誓與皇室不共戴天。
如此,兩廂達成協議,京兆府也空閑了些許,暗中政治糾葛,除蘇離略感煩惱,晚檸細細交了封折子外,他人尚且不知。甚有閑心,在朝陽長公主回京之際,湊一湊熱鬧。
這朝陽長公主乃當世傳奇,身做先帝長女,自幼聰慧敏銳、擅武藝兵法,膽識過人,一杆方天戟練得如火純情,曾組建娘子軍阻擊戎狄侵犯,使戎狄狼狽敗逃千裡;又在戰場,在死人堆中背出受重傷先帝,先帝極愛之,親為自己愛女擇“朝陽”兩字為封号,封五千食邑。
而後,嫁予梁國公袁濉,袁濉出身将門、骁勇善戰,與朝陽長公主青梅竹馬,二人結發,其夫婦感情深厚,情誼綿長,育有一兒一女。而今二人遊山玩水很是逍遙,膝下子女則秉父母之意,鎮守北疆。
因朝陽長公主戰功赫赫,又為皇室公主,深受陛下敬重,身份尊貴。難得回京,諸位大臣命婦紛紛登門拜訪,其中不乏有名大儒,與顯赫勳貴之家,叫朝陽長公主煩不勝煩,後無奈開了場暖爐會,廣邀各家閨秀才俊參加。
朝陽長公主舉辦暖爐會,自是盛況空前,連麟嘉帝都有所關注,一應物品布置被其一手承包,雖尚且稱不上奢靡,也精緻妥帖,令人目光流連忘返。宴會之上,衆人觥籌交錯,談論各家趣事,偶爾也談起朝堂大事,一派祥和景象。
朝陽長公主端坐主位,姿儀優雅,舉止間帶有幾分豪邁英氣,叫諸多大家閨秀看得呆住。她生得美貌卻不張揚,眉宇間帶着幾分剛烈之氣,偏又生了雙丹鳳眼,眸光淩厲。叫素來高傲的世家貴女自慚形穢,一時沒人敢上前獻殷勤。
而朝陽長公主對此視而不見,她本是個直爽性子,不似其餘貴女,習慣裝腔作勢。此時,她正同一旁驸馬說笑,時不時露齒輕笑,倒比袁濉更為俊俏,竟叫一衆大家閨秀瞧得癡了去。
“長公主真當是我等楷模。”藍衣少女小聲贊道,“這般女中豪傑,名揚天下,真真令人佩服。”
另一女孩點點頭,眼露豔羨,“如此巾帼不讓須眉,不畏強權,與驸馬伉俪情深,堪稱佳話——都道驸馬對長公主愛護有加,如今看來果然不假,真叫人好生豔羨!”
談起長公主,又有人不住往晚檸處瞟,她離經叛道舉動,早早傳遍世家,不屑有之,敬佩有之,嗤笑亦有之。然這皆是私下舉動,王氏仍是世家頂頂尊貴的,王氏不倒,有幾人敢在晚檸面前亂嚼舌根。
晚檸不以為意,淡淡瞥了那邊一眼,繼續飲茶吃點心,半點不在意。早入京兆府前,就已想到如今場景,何況她與這些子貴女本不大熟,而熟悉之人豈會在意外頭流言?如韋若,更是特立獨行,甚少參加聚會,更不在意旁人看法,照樣為圈中佼佼者。
“清源公主到!”一聲中氣十足唱喝叫衆人一驚,清源公主多病體弱,縱才名冠絕京都,得見之人卻寥寥無幾。從未在公衆場合亮相。今卻前來,不說旁人,朝陽長公主也微微詫異,但轉瞬即逝,含笑起身相迎,“汐兒,你怎來了,可是身子骨好些了?”
“姑姑!”清源公主柔婉淺笑,緩步上前行禮。她容色絕色傾城,一襲紫羅蘭華袍曳地,繡金線雲紋滾邊,襯得膚若凝脂,唇紅齒白,宛若仙姝般飄渺脫俗,一舉一動間透着溫婉恬靜。不過神态憔悴,臉上隐現蒼白之色,叫人見了憐惜萬分,“在宮中呆得實在膩了,聽聞姑姑開宴過來一瞧,姑姑可莫要嫌棄阿潋。”
“哪會?”朝陽長公主歡喜扶起她,細細打量了一番,目露憐惜,剛欲寬慰幾句。見得言汐往側移步,露出身後之人,頓時怔住,神情複雜,一時語塞。那人一身墨藍色勁裝,身姿挺拔如松,衣袂翩跹,似是欲乘風歸去的仙人,清冷孤傲中透出凜然霸氣。
他立于言汐身旁,俊美容顔猶如燦爛星辰,二人好看得不似凡塵人物,站在一塊,恍惚間似乎融為了一體,天造地設,叫人忍不住屏息靜氣。
朝陽長公主久居高位,何人不曾見過,此刻卻難描述心中繁複,言汐似是沒瞧見朝陽長公主失态,笑得恬靜,“這是京兆府府尹,路上略有颠簸,是蘇府尹送清源前來,順便叨擾一會兒。”
“在下蘇離,見過長公主殿下,殿下安康。”蘇離神情淡漠,拱手行禮道。朝陽長公主神思恍惚,像,真像,尤其這雙眼眸,簡直一模一樣,連那疏離冷淡的神情也如出一轍。
朝陽長公主心緒翻騰,神色變幻莫測,好在她定力過人,片刻之後恢複常态,笑問:“蘇卿遠道而來,舟車勞頓,快請落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