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蕭和驚呼道:“她就是那個妖…”随即他立馬捂着嘴巴,降低了聲音,“妖孽?”
曲蓼嚴狠狠瞪了曲蕭和一眼,厲聲說道:“什麼妖孽!坊間傳聞豈可當真!若再讓我聽到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就自己去領軍棍受罰!”
曲蕭和又往城門口看了一眼,想仔細看清那二公主的樣貌,可城門已緩緩關閉,隻留下了一個嬌小瘦弱的背影。
“葉妃娘娘的忌辰明明是正月十六,她剛才果然騙我!”曲蕭和瞪着眼睛喃喃道,心裡不禁生出一股邪氣,“滿口謊話,粗鄙不堪!”
曲蓼嚴見曲蕭和嘴裡念念有詞,皺眉喝道:“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大聲說,在那嘀咕什麼呢!”
曲蕭和連忙住了嘴,低眉問道:“阿耶剛才為何要幫她們?”
“雪鸢公主再落魄,也是公主,與雪霁公主一樣都是你的殿下,身為臣子怎可對殿下無禮?更何況,雪鸢公主的外祖葉玄明與剛剛提到的林伯林松節,正是當年陽庭之戰,救了我性命的恩人。”
“是,孩兒知道了。”曲蕭和嘴上說得恭順,心裡卻仍然滿是鄙夷,忍不住捏緊了拳頭:今日因那妖孽,讓阿耶在這麼多人面前駁了我的面子,若日後再見面,定要加倍讨回來!
風雪鸢和柴婆出了城,順着鄉道一路走了兩三裡路,這才緩過心神來。
“哎呀柴婆,咱們歇會吧,剛才吓死我了,若是咱們真出不來,我都想好如何打地鋪過夜了。可是……那老将軍為何會放咱們出來呢?”
柴婆吐了口氣,回頭看了看緊閉城門,“許是那位老将軍認識林伯吧,他一聽咱們是林伯莊上的,不就放咱們出城了嗎。”
風雪鸢想起剛才曲蕭和在馬背上不正眼看她的樣子,心裡就忍不住來氣,狠狠說道:“那位老将軍倒是面善得很,不似那小兒郎,人面獸心,虛情假意,裝腔作勢!坐在那高頭大馬上,真就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若是再讓我碰見他,定讓他狠狠摔個狗吃屎!”
“好了鸢兒,”柴婆拉下臉來,“你若嘴上再毫無遮掩,下次林伯責罰你,婆婆可不會再替你說話了。”
提起林伯,風雪鸢又氣又喜,噘着嘴抱怨道:“林伯去北方遊曆,說好了上元節前就會回來的,還說要給我帶回外祖送我的生辰禮物,可到現在了,還沒個影。”
“不過就這幾日的功夫,再等等吧。”
二人走了兩三個時辰,待回到守陵人小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風雪鸢和柴婆拿了祭祀用的貢品,往山上僻靜之處走了半柱香的時間,确保周圍沒了人煙後,才把東西從竹筐裡拿出來依次擺開,生了火點了紙錢。
“葉妃娘娘,我和鸢兒給您送錢來了。還有林莺林鵲,你們在那邊好好作伴,不要牽挂鸢兒……”
林莺林鵲是林伯唯一的一對女兒,自小與風雪鸢的母妃葉南星一同長大。葉南星入宮時,她們二人作為貼身侍女也一同入了宮。風雪鸢出生後,她們也死于了朝陽宮的那場大火。
山上的林子裡漆黑一片,唯有眼前火盆裡的點點星火跳動着,連接着生與死,陰與陽。
“鸢兒,”柴婆朝着南邊那萬家燈火中心一指,“那是皇宮的方向,給你母妃磕幾個頭吧。”
風雪鸢朝着泰康城的方向,磕了三個頭,起身眺望,遠處那城中一片燈火通明,千盞孔明燈緩緩升起,随着微風如銀河般浮動。煙火在泰康城上方接連綻放,如春夏時節花團錦簇一般,絢爛奪目。
她心裡明白,這煙火是為慶祝風雪霁的生辰而綻放的。可她也是今日出生,卻隻能躲在黑暗之中,祭祀燒紙。
風雪鸢低頭看着身邊的火盆,忍不住問柴婆:“柴婆,你從前隻說我真正的生辰是正月十五,母妃是生我的時候難産而死,可為何父皇卻要說我是正月十六出生的,那場大火,真的是因為百姓放孔明燈引起的嗎?”
“鸢兒,告訴你你母妃的事是因為你身為她的女兒,她為生育你而死,你若不知她真正的忌日豈不是枉為人子?可宮裡的事情,詭谲多端,誰又能說得準真相?”
風雪鸢握住柴婆的手,借着點點月光與火光,看到了柴婆眼裡的一絲猶疑,壓低了聲音問道:“柴婆,你一定知道什麼對不對!你當時是作為奶婆被選進宮的,我出生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你肯定知道!”
柴婆将手裡的紙錢緩緩地點燃,沒有接話。
柴婆本是陽庭郡人,二十三歲那年夫君被拉去充軍後下落不明,村裡又遭了天災,她便帶着孩子南下逃荒,還沒走到泰康,孩子就在路上生病夭折了。柴婆到了泰康城,因着還有奶水,便求了同村一戶姓邢的内侍的關系,到了一大戶人家當奶婆。
再後來皇後與葉妃有了身孕,陛下便從各世家尋找奶婆,柴婆就進了宮,與其他三個奶婆一塊,暫居在宮人的廂房裡候着賀皇後與葉妃生産。賀皇後身邊的宮人先來挑了兩個本地的,剩下她和另一個王婆便分給了葉妃。
第一次到朝陽宮中,葉妃才有七個月身孕。葉妃聽聞柴婆與自己是同鄉,丈夫從軍後沒了消息,便托母家打聽。結果卻是她夫君早已經在戰場上丢了性命,找不回來了。
柴婆與葉妃本無很深的交情,隻知葉妃是個善良純淨的人,為着替她找夫君下落的這份恩情,她與風雪鸢一同在皇陵生活了十七年。當年她抱着風雪鸢從宮裡好不容易走到了皇陵通仙殿,掌事的章嬷嬷卻非說風雪鸢是不祥之身,不讓她們住在皇陵的宮舍,隻把她們趕到半山腰的一處破屋,若不是林伯及時趕來幫襯着,她們真不一定能活到今天。
“婆婆!婆婆!”風雪鸢又叫了幾聲,“你剛才還說我若不知道我母妃真正的忌日枉為人子,可你和林伯說得不清不楚,豈不是故意讓我多心?讓我以為我真是個不祥之人,克死了我母妃嗎?”
柴婆跪坐在地上,攬過風雪鸢抱在懷裡。她知道自己拗不過風雪鸢,便歎了口氣,說出了當年的見聞。
“當年,皇後娘娘與葉妃娘娘前後懷了身孕,相差一月有餘。正月十五那天,長和宮來人說,皇後娘娘臨盆,讓張婆和李婆趕緊收拾東西去長和宮候着。後來,我和王婆聽着長街上鬧出了些動靜,便出了廂房去長街上看,才知道皇後娘娘生産之時胎位不正,皇後的陪嫁宮女岫玉聽說葉妃母家送來的穩婆會施針轉胎位,便去葉妃宮中請走了穩婆。
可好巧不巧,穩婆前腳剛走,葉妃娘娘便感覺胎動不安,竟然早産了。林鵲去皇後宮中請回穩婆時,岫玉卻翻臉不認人,緊閉了宮門不讓穩婆出來。林鵲帶着人在長和宮外哭鬧叫喊了好幾個時辰,也沒能要回穩婆。
不一會兒,朝陽宮就來人傳話說公主降生,急着讓我和王婆去喂奶。恰好當時我受了風寒還不宜侍候,王婆這才一個人冒着大雪去了。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直到正月十六晚,因百姓燃放孔明燈不慎墜落朝陽宮失火,陛下從大火中救出了你,稱葉妃娘娘在火中生産,奴婢這才成了你的奶婆。”
風雪鸢眼神呆滞,仿佛被柴婆拉回了當年的那場暴雪和大火之中,“是那個叫岫玉的宮女和皇後娘娘,害死了我母妃……”
柴婆急忙捂住了風雪鸢的嘴巴,四下看了看确保周圍沒有其他人,才壓着嗓子說:“罪魁禍首岫玉已經被陛下斬首示衆,皇後娘娘咬定不知道此事陛下也不能奈她何。至于那場大火…既然陛下說是因百姓放孔明燈不慎點燃,那便是吧……”
風雪鸢咬着嘴唇忍不住地顫抖,攥緊拳頭倏地站起身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滿宮裡十幾個人,竟無一人能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