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和宮的寝殿内,紗幔低垂,簾角的香囊散發着淡淡的牡丹香,賀皇後一身碧霞雲錦袍寝衣,正為順帝輕按着太陽穴。這幾日因着大量災民湧入泰康的事,順帝頭疼了好幾宿。
賀皇後手上的動作輕柔緩慢,聲音也小心翼翼:“陛下,您若是愁壞了身體,天下的百姓還能依仗誰呢?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順帝皺着眉頭,心裡還在想着赈災的事情,這幾天連夜批折子見大臣,聲音已略帶沙啞:“流水一樣的赈災銀發下去,國庫的糧食也都連夜運送到各縣,可災民還是一波一波地湧入泰康。這赈災就好像揚湯止沸一般,絲毫沒有效果啊。”
賀皇後手上的功夫頓時停住,惶恐地跪在了順帝身旁,伏首請罪道:“陛下,臣妾兄長不才,辦不好赈災的事,沒能為陛下分憂,還請陛下降罪。”
賀皇後雖已年近四十,但保養得宜,眼角眉梢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迹,倒是更見風韻。把持後宮這麼些年,她自是雍容端莊,氣質高華。
順帝睜開疲倦的雙眼,将她扶了起來,“皇後何須如此,快起來。戶部的事情千頭萬緒,幸好有你兄長在,朕才能放心一二啊。”順帝拍了拍賀皇後的手,淡淡一笑,“早些安寝吧。”
賀皇後坐在床邊,聽着順帝漸漸均勻的呼吸聲,眼中盡是愛慕與柔情。
宮女彩玉輕聲走過來,在賀皇後身邊耳語了幾句,賀皇後臉色一變,随着彩玉出了寝殿。
梁嬷嬷跪在寝殿外,見了賀皇後,将白日裡聽到的關于風雪鸢施粥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賀皇後聽聞臉色大變,可又擔心驚到順帝,隻得壓着聲音責問道:“你不是說那風雪鸢是個病秧子嗎!平日裡通仙殿的髒活累活章嬷嬷都交給她,份例也皆用來求醫問藥了,怎麼如今竟有餘力開設粥棚了,難道說……”賀皇後眉頭緊皺,來回踱着步,“這麼些年,咱們都被她給騙了?”
梁嬷嬷生怕賀皇後責怪自己沒能早早看清風雪鸢的戲碼,忙撇清責任:“娘娘,都怪那雪鸢公主狡猾,怕是用了什麼邪術,奴婢每次去,她真真是隻剩一口氣,躺在床上起不來。”梁嬷嬷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又或許……是葉妃母家百草堂給她下了什麼藥,讓她看起來快活不成了……”
“百草堂……”賀皇後一字一字念着,“是啊,若是沒有百草堂,就憑一個剛及笄的小女郎,如何能鎮住如狼似虎的刁民?定是葉玄明想借此次災民南下之事,為風雪鸢收買人心,好洗脫她的不祥之名。她既然在東三裡莊子上施粥,那這莊子定跟百草堂脫不了幹系!風雪鸢借着百草堂的勢力赈災,這讓霁兒和兄長情何以堪?”賀皇後“哼”了一聲,心裡生出一個主意,招呼過彩玉,低聲耳語了幾句。
風雪鸢和柴婆每日卯時不到便要趕到東三裡莊上,幫着大鳳和朱嫂挑水,淘米,燒柴,開始準備一天的白粥。一路上,晨光微涼,東方既白。風雪鸢遠眺着炊煙升起的農莊,感受着百姓在日月星辰中的生生不息,感受着人間煙火的氣息與溫度。她時常想,若不是自己這不祥的身份,怎能在宮外見到如此自由又溫暖的景象。想到這,她倒是覺得自己也算因禍得福了。
東三裡莊莊頭那座臨時搭建的粥棚,仿佛是這片土地上的燈塔,吸引着無數災民前往。
然而這日的災民比以往都要多,排在後面的災民久久等不到,怨聲載道。鍋裡的粥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卻永遠也填不滿一個個空空如也的飯碗。
風雪鸢踮起腳尖伸着脖子往隊伍後面瞅了瞅,在一衆對食物渴望的眼神中,夾雜着些許不滿與憤怒。
災民中一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的兒郎從隊伍後面走上前來,面容猙獰,語氣兇狠:“你們到底放不放粥了,不舍得放就别耽誤我們時間啊。”
柴婆連忙好言解釋:“實在不好意思,今日人太多了,這新的一鍋馬上就好了,别着急,都會有的。”
那兒郎看了一眼鍋裡的粥,大聲吆喝到:“堂堂正二品的公主,就拿這種清湯寡水糊弄我們嗎?”
風雪鸢剛想跟那人掰扯幾句,卻被柴婆拉住了。
柴婆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風雪鸢隻得默不作聲吞下這口氣,又聽前面幾個面黃肌瘦的災民勸說道:“有口吃的就不錯了,何苦挑三揀四。”
柴婆不欲多事,拿起碗給那兒郎撇了一碗米湯,安撫道:“我們隻是莊上的農戶,攢些糧食也不容易,大家互相體諒吧。”
可那兒郎卻一把将柴婆手裡的碗打到了地上,揚聲喝道:“誰不知道這是雪鸢公主的粥棚!”那人又轉身對這排隊的災民說,“鄉親們,咱們受了天災,一路南下逃荒,可公主卻在宮外逍遙自在。大家知道嗎,這皇陵裡每日供奉瓜果的錢,都不止五兩銀子!雪鸢公主既然想大發善心,那便做出些樣子來,用這樣的稀粥糊弄事兒,不就是又當婊子又立牌坊,既舍不得銀子,又想讓咱們念她的好不是?”
風雪鸢見那兒郎,雖然衣衫破爛,但面色卻紅潤。還有頭發,雖然弄的有些淩亂,但一點也不油膩。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不僅沒有真正災民身上的酸腐味,還有宮裡用的皂角的味道。
眼前這人,定是宮裡派來故意尋釁滋事的,若要說是誰主使,那必然是非賀皇後莫屬。
風雪鸢轉身對大鳳低聲說:“快!快去皇陵找馬三,讓他趕緊帶着侍衛過來!”
大鳳點頭應道,悄悄地後退幾步,從一旁脫了身,往皇陵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