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揍的欣欣滿地打滾。
王厚義就拿起雞毛撣子,把加花攆得像燕子飛……
閑聊的時候,王厚義和胡月娥就會講述他們來江漢農場這幾年的生活,講他們由不适應到逐漸适應的過程。每次談起這些話題,他們都要說到春芝。
王厚義說,春芝兩年前就改嫁了。男人也是磚瓦廠的,姓吳。改嫁後的春芝,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對王家的人總是不理不睬。平常上班碰到了,也不打一聲招呼。她還不許大輝小輝與王家人來往,想讓兩個兒子把生父厚德這邊兒的親人徹底忘記掉。
胡月娥談起春芝,更是怒不可遏,氣得臉色發白。她說,厚德死後,大家都很同情春芝,接濟她,關心她,幫助她,但春芝總是鬧神鬧鬼,說厚德陰魂不散,在家裡又哭又鬧。後來她與姓吳的勾搭上了,想改嫁又不與哥哥嫂子們商量,直到生米做成了熟飯,才通知大家去參加她們的婚禮。
“這也罷了,新社會婚姻自由嘛。再說,她那麼年輕,我們未必還讓她守一輩子寡不成?但她不該改嫁後,總是糟踐你四叔,不該阻止大輝小輝與我們來往。春芝總是在外人面前講,姓吳的如何聰明,如何能幹,如何會賺錢,比你四叔強一百倍。其實呢?二百五一個!大輝和加葉在一所學校上學,小輝和加花也在一個幼兒園。春芝總是不準他們在一起玩。有一次,加花從家裡帶了兩塊蛋糕給小輝,春芝知道後,把小輝死打了一頓。第二天,小輝的屁股都腫了,走路都是慢騰騰了,真是可憐!”
聽到這些,王加根将信将疑:春芝會變得這樣不近人情?
他想抽個時間去拜望春芝,因為畢竟是他四嬸娘,春芝的娘家與他家又是遠房親戚。他來一趟漢江農場不容易,不去看看春芝嬸,似乎有點兒不近情理,也說不過去。
王厚義聽過兒子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沒說同意,也沒說反對。
胡月娥考慮的卻是另一層:“去去也好,免得春芝總是糟踐我們。她常在外人面前講,加根這些年不來農場,不認我們,說我們有沒有兒子媳婦其實是一個樣兒。你們這一來,給我們争了面子,也可以堵堵她的臭嘴!”
臘月二十四,王加根和方紅梅吃過早飯,一起前往春芝家。
春芝和現任丈夫都是磚瓦廠職工,與王厚仁住在一個宿舍區,相隔有五六排房子。王加根一路打問,來到春芝家門口。
門虛掩着,他敲了敲,沒聽到動靜,便自行推開了。
客廳裡沒人。往裡走過一個房間,還是沒人。出後門是一個小院子,院子裡搭有廚房和柴草房。
“有人嗎?”王加根大聲問。
一個三十五歲上下的男人從廚房裡冒了出來。
他穿着一件紐扣掉光了的舊棉襖,襖面蕩刀布一般,已辨不清是什麼顔色。他左手提着一個小木桶,右手在木桶裡攪動着。見到家裡來了陌生人,他驚疑地放下木桶,想說話又沒說出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比哭還難看。他雙手不住地搓着。已經露出棉絮的右手袖口,擺着幾根布條條,布條條上還在不住地往下滴水。那冒着熱氣的小木桶裡,裝有半桶豬食。
“你是吳叔吧?我是大輝小輝的堂哥,從孝天來的。”王加根也有些緊張,說話語速極快。
那男人擡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笑容倏忽消失,快步走到大門口,扯起嗓子喊道:“大輝!小輝!”
很快便飛回兩個小男孩兒。
大輝小輝模樣兒變化很大,王加根已經認不出他們。兩人穿着破爛,縮頭縮腦,怕見生人,沒有小時候活潑可愛。大輝臉上似乎有些浮腫,眼角沾有眼屎。
“去把你媽喊回來!”那男人對着兩個小孩兒吼道。
大輝小輝很快便消失了。
“你春芝嬸打豆腐去了,馬上就回來。你們随便坐。”那男人說完,又回到後院子,繼續攪拌豬食,喂豬去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回想起四叔厚德,王加根心裡五味雜陳,對春芝嬸又多了一分同情。
過了一袋煙的工夫,春芝回了。
見到王加根和方紅梅,她笑了笑,招呼他們坐,又叫老吳替她去磨豆腐,然後進廚房打開煤爐子,準備為煮面條招待客人。
加根和紅梅推辭,但她執意要煮。
春芝切臘肉的時候,加根到廚房與她聊天。
春芝問加根教書忙不忙,還在與媽媽通信沒,有沒有去過媽媽那兒。她自始至終沒有提到厚仁、厚義、厚道和三個妯娌,也沒有說起現在的家庭生活。
臘肉面條煮好後,春芝給加根和紅梅各盛了一大碗,又叫大輝去喊老吳回來吃飯。
大輝出門不久,又噘着嘴巴回來了,嘟哝着:“他不吃。”
春芝于是盛好一碗面,讓大輝送到豆腐鋪去。
“臘月三十讓大輝小輝到我們那兒吃年飯,然後一起去給四叔上墳。”王加根想起了父親委托他辦的事情,就提議。
春芝遲疑片刻,回複道:“上墳可以,吃年飯就免了。你們大老遠來農場,按說我應該接你們。哪兒又能給你們家添麻煩?大輝小輝又不懂事,大年三十的,鬧得你們不安甯,反而不好……”
王加根說沒關系,也不麻煩。這些年沒見面,今年好不容易聚在一塊兒,理應在一起吃頓團圓飯。
正互相客套的時候,大輝端着面條回來了。他把那碗面擱在桌子上,什麼也沒說,端起自己的那碗吃。邊吃邊抽泣,淚水如斷線的珠子,直往碗裡面掉。
王加根不好過問。
春芝也沉默着,沒有作聲。
吃罷面條,王加根和方紅梅就匆匆告辭。
路上,方紅梅說,加根與春芝聊天的時候,大輝小輝都圍着她訴苦。說他們的新爸爸隻喜歡妹妹,不喜歡他們。妹妹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他們什麼也沒有,還經常挨打。媽媽春芝也向着新爸爸,不允許他們去大伯二伯家玩兒。
說不清因為什麼,王加根的心情很沉重。他和大輝小輝本沒什麼來往,也談不上有感情,平日提到和想到的時候都不多。那麼,又是什麼東西,把他們如此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使得他如同關心自己一樣關心他們呢?
方紅梅問王加根,有沒有向他父親提借錢的事情。
“還沒。”王加根如實回答。
方紅梅立刻拉長了臉,提醒道,銀行馬上就要關門放假,再不提借錢的事,就取不出錢來了。
看來這件事情捱不過去了。他們既然為借錢而來,借不到錢,方紅梅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臘月二十四,家裡準備過小年。
王厚義說,晚上多弄幾個菜,好好喝幾盅。
胡月娥滿口答應:“把你兒子帶來的好酒開一瓶,你們父子倆一醉方休。”
晚餐的氣氛很好。王厚義從提起酒杯開始,嘴就不閑着。
他說,住在工棚裡擠了點兒,但也有不少有利條件。電是直接從制磚車間接過來的,沒過電表,不交錢,電爐子可以随便燒。職工宿舍區不讓喂雞,而這裡喂雞沒人管;另外,還可以開荒種地。
“你們看見沒?房前那片菜園子就是我開的。屋後面的塘埂子上,每年我都要栽一些南瓜和絲瓜。大塊兒的地方種芝麻、種花生、種黃豆,臭水溝裡還能栽芋頭。這些收入加起來,比工資還高呢!”
胡月娥絮絮叨叨,說她剛來農場時,不會做磚坯和瓦坯,春芝總是故意為難她,出她洋相。
王厚義打斷她:“别說春芝了!說點兒高興的事情。過小年嘛,總把她挂在嘴邊兒,掃興。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吧。”
一聽說講笑話,欣欣直嚷嚷:“爺爺快講!我最喜歡聽笑話。”
王厚義喝了一口酒,給欣欣夾了一塊雞肉,就講起來:“這個笑話還是你爸小時候的事情。有一年夏天,天熱得不得了,我在廂房裡搭了一個鋪,和加根就在那上面睡。為了通風涼快,後門敞開着。有一天睡到半夜裡,我一覺醒來,發現加根不見了。我在屋裡到處找,也沒見着人。我吓壞了,以為是被狼叼走了——王李村離雙峰山近,經常有豺狼進村子。我把勝枝的爸媽喊起來,一起出去找。大家提着馬燈,打着手電筒,在村子裡到處找。找了一兩個鐘頭,還是沒有找到。”
欣欣緊張得眼睛瞪得大大的。
加葉加花不吃不喝,想知道最後的結果。
“你們猜他到哪兒去了?”王厚義故意賣關子,“找來找去,最後還是在床上把他找到了。床與牆之間有個空當,他就滾進那空當裡,被帳子兜着。我們急得不得了,他一個人在那裡睡得正香。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三個小孩兒果然都笑了。
胡月娥和方紅梅也笑了。
王加根低着頭喝酒吃菜,不以為然。這故事他不知聽過多少回,早就聽厭了。等大家情緒穩定下來,他鄭重其事地喊了一聲“爸”,然後,非常艱難地提出了借錢的想法。
空氣驟然間如同凝固了一樣。所有的人都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屋子裡安靜得讓人心慌。
三個小孩兒吃飽肚子後,跑到外面玩去了。
王厚義悶悶地喝下滿滿一盅酒,清清嗓子,咳嗽了一聲。
“賣房子的這筆錢,我一直不敢動。”他說,“這是祖業,我不願意背敗家的罵名。去年大川找工作,你大伯找我借錢,我沒有借給他,到現在還對我一肚子意見。現在你們有難處,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這錢我也是準備在你們困難的時候,給你們用的。”
“我們隻是借。”王加根重申,“兩年之内,一定還清!”
“什麼借不借,又不是外人。”王厚義說。
接着,他從白素珍争奪房産,為什麼賣房,來農場後的生活,娓娓道來。長篇大論,滔滔不絕,說到悲傷處,還泣不成聲。
王加根沒料到,父親也有這麼多的委屈和苦情。
“錢在銀行裡存着,五年死期,還沒到期,也不知取不取得出來。”王厚義突然抛出這個難題。
“定期存款憑身份證可以提前支取。”王加根果斷地回答。
“可我和你媽都沒辦身份證。”
“沒身份證,讓單位開個證明也可以。”
王厚義低沉着聲音回答:“那就行,我明天去找廠長開證明。”
事情這樣說妥了,方紅梅心裡的石頭也算落了地。
第二天上午,王厚義把證明開回來了。
王加根準備和父親一起去銀行,王厚義卻說:“錢沒存在江漢農場,是交給你三叔存的,在漢南那邊兒的銀行。”
王加根一聽,非常懊惱。父親一會兒這樣說,一會兒那樣說,他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暫且相信吧,那樣的話,隻有等過年後去漢南了。
除夕那天,厚義夫婦倆早早地起床,吃過早飯,就開始籌備年飯。他們翻出家裡的各種幹鮮菜,該洗的洗,該浸的浸,該切的切,該煮的煮,該炖的炖,想方設法把這些菜拼成盤兒、湊成碗兒,力争把年飯席辦得豐盛體面些。
為了展示廚藝,王加根主動提出掌鍋鏟把兒。他腰上系着圍裙,在廚房裡忙得滿頭大汗。一會兒要這,一會兒要那,對其他人呼來喚去。其他人跑進跑出,腳不沾地。
王厚義說,來農場四年了,隻有今年才是真正的團圓年。他坐在竈堂前燒火,紅紅的火光,映在他刻滿皺紋的臉上,油光發亮。他左手握着早煙袋,右手不時用火鉗從竈堂裡夾出炭火,燃着煙絲,悠閑地吸着,鼻孔和嘴裡冒出乳白色的煙霧。
菜做得差不多的時候,方紅梅帶着加葉、加花和欣欣,一起出去接客。不過,他們隻接到了厚仁夫婦和小川,沒有看到大輝小輝。
他們去春芝家時,門上一把鎖。等了好半天,也不見人回,問鄰居,别人也不知道他們上哪兒去了。
“有意回避的。”胡月娥分析,“不來就不來!娃娃夠多的了,再多兩個,更是鬧死人。”
老老少少圍着桌子坐了下來。
王加根首先給每個人盛了一碗排骨藕湯,說是先打底子,好喝酒。
菜很豐盛,桌面被大碗小碟蓋得滿滿的,連放酒杯的地方都沒有。廚房裡還擱着好幾碗菜沒有端上來。
厚仁兩口子不住地稱贊。王厚義胡月娥則一個勁地客套,說比不上大哥家菜的味道好。
王加根一會兒說這碗菜是他最拿手的,一會兒說那碗菜是他的保留節目,引導大家嘗這品那,但他自己卻很少動筷子。被油煙子嗆過之後,食欲本來就差,喝了一碗排骨藕湯,也沒有食欲了。
散席的時候,好多菜都沒有吃完,有的連筷子都沒有動。大家正準備收場,大輝小輝推門進來了。
王厚義連忙拿筷子拿碗,夾菜他們吃。
大輝說,他們去總場買東西,回來後,他媽就讓他們過來了。
等他倆吃飽後,王厚義就帶着他們前往公共墓地,給厚德上墳。因為祭祀的東西多,王加根也拿着鞭炮、燒紙和線香跟着一起去。
路上,大輝小輝歡天喜地,蹦蹦跳跳,完全不像是去上墳,倒像是去看紅火熱鬧。
王厚義把他倆叫到自己身邊,問他們長大後姓吳還是姓王,問他們記不記得前一個爸爸的模樣,想不想他……
孩子們的回答,自然都是迎合大人的。
王厚義就欣慰地笑着,把口袋裡的西瓜籽掏出來給他們吃。
看到這些,王加根又想起了小時候,厚義對他進行的相同教育,想起了白素珍要他改姓,被他拒絕時那兇神惡煞的面孔。
唉,姓氏不過是一個符号。當父母的怎麼都那麼在意呢?一個人愛什麼,恨什麼,并不是姓氏能夠決定的。大輝小輝年齡尚小,他們長大之後,是傾向吳家,還是傾向王家,不确定性太大了。眼下的表态,不能說明任何問題。王厚義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隻要大輝小輝說王家好,說生父好,他就高興得心花怒放。看到大輝小輝虔誠地趴在厚德的墓碑前燒紙、磕頭,厚義居然感動得熱淚盈眶……
正月初四,是商量好去漢南厚道家的日子。
加根一家三口先到厚仁家和春芝家告辭,然後和王厚義一起,冒着大雪,爬上了開往漢南的長途汽車。
漢南區隸屬于武漢市管轄,區政府所在地叫紗帽鎮。他們到達那裡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王厚道對二哥和加根一家三口的到來倍感意外,但還是表現出非常高興的樣子。女主人更是喜得不得了,拉出兩個女兒,與王加根和方紅梅相認。大家聚在客廳裡吃糖果、嗑瓜子、拉家常。這些年沒有來往,值得回憶和互相介紹的東西太多了。
王厚道已經榮升漢南區宣傳部副部長,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他的話特别多,如同開閘的洪水,關也關不住。他和厚義一直在議論厚仁,還有春芝。言辭中,除了責備和挑剔,就是痛恨和謾罵。
王加根在一旁聽着,特别不舒服。都是自家親人,何必那樣苛求呢?他幾次想打斷他們,轉移到借錢上,但話到嘴邊兒,又沒說出來。
接着,菜就端上了桌,又吵吵嚷嚷地開始喝酒吃飯。
飯後,坐在客廳着喝茶聊天。王加根這才開門見山,說明了借錢的意思,并反複強調,錢隻是暫時借用,緩解一下眼前的困難。
“你們再怎麼難,總比你爸的日子好過一些吧?”厚道居高臨下地提示,“你們這次到農場去也看到了。”
王加根說:“長江後浪推前浪。我爸肯定也希望我們過得好。”
“你爸希望?那是你爸的高姿态。你們做後人的,就不應該有這種想法。”厚道訓斥道,“你爸把你撫養成人,供你成家立業,已經盡到責任了。現在輪到你們孝敬他了!你們應該盡可能地讓他和你們保持同一生活水平。你們有什麼家具,就應該給他買什麼家具!你們穿什麼衣服,就應該給他買什麼衣服!你們吃的用的什麼,就應該讓他擁有什麼!”
聽到這兒,王加根心裡開始發毛,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就反問道:“三叔,你說的這些都不錯,可我怎麼覺得,你隻是拿馬列主義的電筒照别人?爺爺奶奶在世時,你穿呢子大衣,他們怎麼穿的是破棉襖?你住三室一廳的大房子,他們怎麼住的塌牆爛院?你吃酸的喝辣的,他們怎麼在你家裡連一口飯也讨不到?最後還是我爸為他們養老送終?我們現在的生活條件,是比我爸要強一些,但與同齡人相比,我們寒酸得不能再寒酸。我們借錢,也不是為了過奢侈生活,隻是想擁有一部早已普及的電視機,難道這也過分嗎?”
本來咄咄逼人的王厚道,聽到這兒語塞了,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加根又問父親:“你老還是表個态,這錢到底是借,還是不借?”
王厚義嗫嚅道:“那就要看你三叔的意思了。”
方紅梅也生氣了,質問公公:“這錢到底是您老的,還是三叔的?我們向您老借錢,怎麼要看三叔的意思?”
王厚義啞口無言。
王厚道食指中指夾着香煙,猛吸了幾口,又慢慢地向外吐,臉上似笑非笑,顯出嘲弄的樣子,決絕地說:“這個錢誰也不能動!這是你爸的養老保障金。”
王厚義馬上附和:“也不隻是我,還有你後媽和加葉加花。我年紀大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們靠誰去呀?”
話說到這份上,加根覺得再沒有談下去的必要。
養老保障金——也就是說,父親根本就沒有作他這個兒子的指望。王厚義的後半生,還有他老婆和兩個小女兒,依靠的是那筆王家祖業換來的五千多塊錢!
方紅梅眼睛都氣紅了,緊咬下唇,沒有讓眼淚流出來。
王加根騰地從沙發上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坐輪船到武漢,然後轉火車回花園。他抱起熟睡的欣欣,不顧父親的勸阻,走出了厚道的家門。方紅梅跟在他後面,一家三口冒着隆冬凜冽的寒風,走過紗帽鎮深夜冷冷清清的街道,前往長江碼頭。
長江沿岸,夜幕下的點點燈火忽明忽暗,如遊動的鬼火一般。
江風呼嘯,他們不時打着寒顫,在茫茫黑夜中,尋找着客輪停靠的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