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自大了,隻在乎自己。
不行,她要去找邵衍,叫他原諒她。
寶知攀着城牆起身,正要叫士兵備馬,從内城門裡奔出幾個騎馬男子,打頭的正是謝四爺。
謝四爺見到牆根底下的外甥女,喜不自勝,即可勒馬止步,快步上前,可看到外甥女的臉時卻愣住了。
小姑娘自己都未注意,她頭發淩亂,衣衫上盡是火藥渣子與泥水,滿臉的慌張,眼眶嫣紅,好似剛受了一場劫難。
親自處理過大侄女那事的謝四爺吓得不清,他視寶知如親女,不管外甥女都快及笄了,忙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怎麼了寶知!發生了什麼!誰欺負你了!快跟姨父說!姨父為你做主!”
遇到親人了,寶知心中更酸澀了。
她不僅騙了邵衍,還騙了謝家四房所有人,聽太子說,謝四爺這些月數次往返閩江周邊城鎮與京城。
“我……”或許是剛剛與戀人吵架,她現在非常敏感脆弱,一開口就淌下一串眼淚:“對不起姨父,真的對不起,叫你們擔心了。”
謝四爺以為外甥女害怕他們責備她:“哎,你大伯父前些日子都同我說了。你是知道的,姨父同你姨母隻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他笑道:“咱們寶知真厲害,真是大姐姐!大英雄!你爹爹和娘親也定為你驕傲!”
親人的鼓勵與安慰叫寶知好受許多,可是結束了所有事後躺在明日館的寶知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一閉上眼,腦中浮現的就是邵衍那悲傷的模樣。
他的睫毛顫抖着,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就要從她手心飛走了。
寶知已經過了傍晚那時的感性時刻,現下冷靜地分析着。
邵衍為什麼生氣,想來應該是有人告訴他計策的第一環——梁寶知利用與一男子親密使得營造出為人不莊重不規矩,為愛沖昏頭腦,故而為郡主所厭棄,進而為了該男子與南安侯府決裂被趕出京城。
邵衍應該是以為她與他接觸時的情感和動作皆是裝出來的。
他以為她心裡沒有他。
【要不要去跟邵衍說清楚】這個問題實質上而言,等同于「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邵衍」。
倘若不喜歡,就當做玩具般,用完了丢就丢吧,不必在意他會不會痛苦難過,也不在意他會不會對她産生不好的印象。
可是她很在意。
她想叫他永遠對她笑,永遠開心。
她想伏在邵衍懷裡,貼上他的心口,聽着那強勁有力的心跳,叫他環着她,吻着她的臉頰。
寶知撐起身,把臉埋在弓起的膝蓋上,雨花錦制成的薄被早早被小花熏好,是她最喜歡的草木味道。
她在店鋪裡試了好久才配出的方子。
從兩年前就開始用。
因為這是邵衍的味道。
邵衍的味道。
好似一股熱流湧進她的心口,酥酥麻麻,沖刷着她的四肢,叫她好像泡在熱湯裡,暖洋洋極了。
是的。
是的。
她喜歡邵衍。
梁寶知喜歡邵衍。
她終于完成自我認知裡的情感認識的第一步。
這就是喜歡。
她想了很久方案,勉強睡了幾個時辰,卻仍睡過以往起身的點。
郡主和喬氏早已囑咐過明日館的丫鬟嬷嬷不能擾了姑娘,叫寶知多休養休養。
惠娘與敏娘隻好在會客廳裡陪着紫衣佳人。
下人們都說謝家四位姑娘,最好相處的就是二姑娘,不拘小節,總是調笑着,可是這會冷臉喝茶的二姑娘叫人害怕得緊。
待到惠娘添了第三回水時,小丫鬟來報:“姑娘起身了,喚惠姐姐呢。”
惠娘松了口氣,對爾曼道:“奴婢去伺候姑娘梳洗,先行告退。”
爾曼“嗯”了一聲,随意揮了揮手。
丫鬟們動作很快,不出一個時辰,寶知光彩照人地出現在門口。
“喲!我說是誰呢!”爾曼陰陽怪氣道:“原來是我們被迫離京女豪傑!”
寶知擠出一個笑,趕忙上前握住爾曼的手,卻不想她把手抽出,還把臉扭到另一邊。
寶知笑着轉過去,爾曼又把臉扭到另一邊。
就像是小時候喻少爺同八少爺生氣,一個扭過頭,一個追着道歉一般,丫鬟們都偷偷笑着。
爾曼冷笑:“你們先下去。”
寶知看她還是不肯眼看自己,也不顧今日穿的是淺色的裙子,蹲在爾曼面前,将臉貼在她大腿上。
“對不起,不該叫你擔心的。請你原諒我,我知道我做錯的地方,真心悔過了。”
爾曼看那衣領裡露出的鎖骨以及衣服都撐不起來的薄肩,早就心疼得不行,大大的狐狸眼一眨,嘴角抿出兩個梨渦,兩滴眼淚就落到寶知的手背上。
爾曼喉嚨嘶啞道:“你自小心裡就有主意,也愛瞞人,不問你不說,問了也選擇性地說,防着旁人。也不想想這般會不會傷了關心你的人的心。”
這氛圍很是煽情,寶知也感動,眼中也冒水光:“好姐姐,我知道你的心。”
爾曼一面用帕子拭淚,一面把寶知拉到自己身畔。
時隔半年才相見,自是有一堆話要說,爾曼在明日館一直待到晚上落鎖,在寶知的苦留下,打發人回爾堂說了一聲,便同寶知宿在一起。
二人并頭躺着,仰面說着話。
寶知第一次嘗試着将問題抛給他人尋求幫助,她把自己對邵衍的感情以及二人的接觸大緻說了說。
問道:“姐姐,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早上遣人送東西,他的小厮說他出去跑馬了,人不在府裡。”
爾曼道:“你覺得他是真的生氣了?”
寶知道:“我不知道,他不肯見我,也不肯收東西。”
爾曼心想,真是有手段,故意透露自己的行蹤,若即若離的,嘴上卻未點出,隻說:“那為何不等到晚上再送一次,前些月你早晚送東西不是很勤快嗎?之前教我與男子相處之術說得頭頭是道,怎麼放自己身上就躊躇了?”
寶知赧然:“如何言明這點?總覺得前幾個月是事出有因的,所以做起來都是有目的。現下全然是為了自己的心,故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側過身,有手肘撐起頭,臉上又是羞紅又是茫然:“姐姐,我這樣上趕着,他會不會有恃無恐,覺得我不矜持?”
爾曼覺得這個擔心真是有趣,她雖然不知道寶知與邵衍接觸到哪步,可一個未及笄的姑娘大膽地同一個男子那般密切,現下又擔心自己的不矜持,也太遲了。
她直白道:“都這樣了,還說矜持呢!早就沒了!”
“啊!”寶知往左一躺,肩膀軟塌塌地蹭着軟枕,看起來沮喪極了。
“就這麼喜歡?”爾曼問。
“我的心有時候總是空蕩蕩的,從小就是這樣的。哎呀,我不知道怎麼描述這個感覺,就是很空虛,很落寞。但現在我一想到他,想到我們說過的話,我的心口就滿滿的,風都穿不過去。”
爾曼怎麼忍心叫她難過。
更何況,她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若是她堅持不懈地展露真心,她與寶知的關系會更加穩定:“好了好了,這要糾結什麼。即便是要回封地,也要太子準許吧,哪有皇室子弟私自離京的道理,所以這兩個月他必然還待在京内。”
“諾,晏家在十二日籌荷花宴,到時叫非白下帖子請了邵公子來,到時你們說開就是了。”
對呀,爾曼的未婚夫是邵衍的好友!
“非白?唉喲!姐姐你真是甜蜜蜜呢。”計策已出,寶知心中安穩,有些不輕重地調侃好友。
爾曼意識到自己順口了,羞紅了臉就要鬧寶知。
耳室守夜的咚咚與夏玉聽到内室傳來的清脆笑聲,心中亦是歡快。
籠罩在大盛上空十四年的陰霾好似在這些日子随着鳳藻宮前沖洗的血水一并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