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律光身上的氣質相較今日以前實在是迥異,壞詐暴憎。
前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季律光提及寶知,是否同東宮寶林娘娘召寶知入東宮這節有關?
不知不覺,邵衍踱步至假山旁。
他不喜歡假山群,這會叫他回想起那凄慘的童年。
隻在這短短回憶間,一雙柔荑從岩白砂灰中伸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住他的袖擺,不待他反應,一手勾住他的臂彎,另一手搭上他的手背,将他拉入假山洞内。
被她觸碰過的手背好似被火燒了一般,灼灼發燙。
少女俯身将他壓在岩壁上,蹙着遠山眉,朱唇輕抿,身上的幽香如同她一般霸道地将他萦繞。
邵衍洩下力氣,環住少女細腰,将頭抵在她的頸窩,有些懷念地輕輕一嗅。
“可有傷着?”寶知的聲音通過兩人相接處嗡嗡傳來,随即邵衍感受到她溫柔地觸碰自己的後腦。
他擡起頭來,安慰地撫了撫她的臉頰:“不當事,不過是拽了幾下頭發。”
其實是疼的,但他不願她擔心。
“這狗東西!給他臉了!”寶知咬牙切齒道:“不知他發的什麼瘋!要這般針對你!”
在邵衍的心中,寶知總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萬事講究體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般直接咒罵。
他心中生出不知名的甜蜜。
不是形象幻滅,而是她開始用真正的自己來接觸他。
寶知可不知他這般心境。
她快要氣瘋了。
雖然她也曾有過一些比較出格的幻想,但是那床上的事情,不過是小情趣。
她是很霸道的人,在自己羽翼下的人絕不能被旁人欺負。
寶知撫上邵衍搭在他臉頰上的手,将臉壓在他寬大溫暖的手心,微眯着眼,安撫地蹭了蹭:“你不要擔心,我定會幫你報仇的。”
邵衍哭笑不得。
掌心那杏腮溫熱,兩人靠得這般近,呼吸相融,他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得酒香。
“怎麼了?吃酒了?”他沒接話,隻另取了話由。
季律光今日挑釁,雙方都吃了苦頭,可他侮辱了她。
邵衍是不會放過他的。
寶知也不在意,愛嬌地埋入他的懷中,甕聲甕氣道:“敬邵九夫人好幾杯,還替我姨母擋了好幾杯。”
邵衍便知事情通暢,在謝四夫人那裡過了明路,可謂是春風得意。
客院可不如假山裡頭這般春暖花開。
那臉上帶傷男人一入房,從袖中取出幾根長發。
青絲柔軟,倒不像男人的頭發。
季律光譏諷一笑,随即從懷中取出一個布袋,布袋中符紙上混着朱砂與金錫箔的墨迹在昏暗的房間内熠熠生輝。
季律光沒有一絲停滞,行雲流水,将符紙重新折好,将那長發纏繞在符紙之上,随即面不改色地将手腕劃破,鮮血緩緩濡濕了布袋。
男人面無表情,将纏繞發絲的符紙塞入布袋,紮緊後将布袋直接丢入掐絲琺琅纏花魚紋三足火爐。
刹那,火舌迫不及待地舔上布袋的一角,可令人驚恐的是,其中散發出銀白的火焰。
陰暗的寝屋内隻有男人被火焰照亮的側臉,忽明忽暗。
這樣的黑,叫人回想起一天夜晚。
太虛觀廂房内隻有案幾上一盞燭台的光亮,融化的紅蠟猶如美人淚,滴滴分明。
可他不是憐香惜玉的主。
霄望散人靜默地完成最後一步,緩緩将筆放下。
便在他放下一瞬,似是被抽去了魂魄般,那修剪得當的墨須自末端綻出玉色,向上延伸,不過須臾,竟白了半截,詭異無比。
季律光視若無睹,起身道:“如何?”
霄望散人擡頭望向他,萦繞于男人周身的光暈本該如尋常凡人般淺淡如霧,現下隻有一層濃郁的黝黑。
可霄望散人還是選擇幫他。
即便這是逆天而行。
他低下頭:“左邊這張是魇困陣,所需三由。其一,将施者的鮮血粘于受者;其二需将受者的毛發纏于符紙;其三,将施者鮮血染于布袋,将處理得當的符紙放入布袋,随即燃燒。”
“受者便會在夢中為内心深處欲望所困,魇迷其中,呼吸驟停。”
季律光輕聲一笑:“好,很好,非常好。”
他正要伸手去取,卻被一拂塵所擋:“你意欲施于蛟龍,可是逆天之舉。”
男人面色不變,拂開便取:“那又如何,我親手所殺的父親毒殺龍子,還不是逍遙數十年。”
霄望散人默然,随即道:“因是蛟龍,自然效力有所減弱,若是受者沾血後觸碰旁人,觸碰的第一者也會一道被拉入陣中。”
季律光大笑:“這豈不是最好!”男人眼中的興奮照着燭火,熠熠生輝。
“最好将謝四這個老匹夫帶走!無論我如何托人求,就是咬死不肯将外甥女嫁與我!梁寶知同我,自然是不死不休!”
霄望散人别過臉,起身踱步至窗前,輕輕一推,溫柔的月光便緩緩撒至周身。
他不願再看昔日的忘年交:“另一張是勾心咒,需得取得受者毛發,同施者一縷毛發相纏,随後一道燒了。受者便會斬斷旁情,情路勾于施者。”
季律光小心将勾心咒符紙折疊,藏于衣襟。
“多謝了,老道。”男人忽然出聲。
霄望散人心中不忍,卻聽季律光繼續道:“兩符可有何禁忌?如何功效最大?”
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眉眼緩緩舒展,心中不可察覺地輕歎一口氣:“兩符效力相斥,入陣人不受勾心。”
不知過了多久,霄望散人才緩緩癱坐竹椅。
季律光早已離開。
他提示過很多次,可終究是救不了季律光。
無論多少次。
霄望散人往後一仰。
本是寂靜的夜空中閃過幾絲銀光,伴随着忽遠忽近的轟隆聲。
雖是逆天,可終是蛟龍,二人命中注定是要糾纏。
無需他再出手,那身上有奇遇之人便是破局之眼。
仙長早已推算這節,心滿意足地放松身體。
罷了罷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也該走了。
隻見霄望散人周身萦繞着一層透亮的浮光。
這光溫柔地包裹着他,緩緩将其托起,逐漸發亮,待到光散去時,霄望散人竟憑空消失。
好似這世間從未有過此人。
群芳宴這日有人歡喜有人愁,寶知自然是滿心歡喜地等着那清俊的男人提請傧客上門。
現下,她同郡主娘娘一道用午膳,忽聽一老媽媽道:“也不知怎麼的,前頭夜裡忽的落雷,竟直沖太虛觀!引得一場大火,直到方才火勢才被禁軍抑下去。可惜那太虛觀被燒得一幹二淨,也不知……”
“媽媽老糊塗了!”小芸忙打斷:“這些事拿來說,隻……”
“啊!”一聲尖叫驚得衆人發顫,伴随着碗筷落地破碎時清脆聲,隻讓人心中不安,
衆人便見寶姑娘身邊的敏娘往前一撲,恰好接住往一旁傾倒的寶知。
寶知雙眼緊閉,面色慘白,嘴唇發青,雙手捂扣左胸。
不過一眨眼,七竅便緩緩淌出血來。
屋裡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郡主娘娘猛然起身:“來人!傳府醫!綠蘇,取我的令牌,去東宮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