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的紅似是洪水猛獸,一層壓着一層,連最古樸的枝幹也纏繞,即便寶知由披風緊緊裹挾,也感到寒氣自腳底往上蔓延。
她微微打了一個哆嗦。
周遭的人明裡暗裡都偷觑着這袅袅婷婷的表姑娘。
各房除了被禁足不得來的,其餘的姑娘,無論嫡出庶出皆在。
此外,有聞聲而來的二夫人的丫鬟,也有被四夫人派來助陣的海棠。
他們中很多人企圖從中抽出一絲脆弱,然後想方設法地吞噬了她。
所有人都身着紅豔豔的外裳。
她身上的香色八寶璎珞折枝花卉披風倒叫她自顧自從中隔離出去。
寶知心中輕歎一口,她好像總是這樣,從群體中出去,隻做一個個體,與旁人格格不入。
倘若她露怯了,她便不是梁寶知。
“你可有親眼看到?”今日随着寶知的大丫鬟是敏娘,她向來風風火火,直截了當問道。
寶知身形不動,隻穩當當地看着問那來回話的丫鬟。
丫鬟心中佩服,隻覺表姑娘這般風度,既不苦惱,也不發火:“奴婢并未親眼看到,隻是那頭守着小院門的小厮遞了話。道是那男客的衣裳啊聲音很像……”
爾曼上前挽住寶知,柔軟的身軀輕輕依偎,給了寶知不少安慰。
海棠也開口道:“那便是了。外頭說風是風,什麼話都遞進來,也不怕髒了姑娘們的耳朵。更何況,這些事也沒必要同梁姑娘說道,撐破天也是邵府要操心的事,如何将話問到未婚妻這頭?你這小丫鬟也忒熱心些!”
爾曼贊同地點了點頭,擺出大姐姐的威嚴,對其他妹妹道:“且不說我們姑娘家去不得外院。便是去的,這也是來賓的陰私。謝家作為今上母族,外頭更是多雙眼睛盯着,身為謝家姑娘自然要謹言慎行。”
女孩子們受她這一記敲打,隻低下頭應諾。
因她将為晏家婦,更不敢同她争執,便是冒尖些的,也讷了幾聲帶着丫鬟回院。
侯夫人身邊的落馨已嫁給管事,現下被稱作茂大家的,看其中彎彎繞繞,也驅散了衆人,自向寶知與爾曼告退。
鬧劇便這般沒名堂地落下帷幕。
眼前的表姑娘細聲細語,柔聲如流水:“難為你跑一趟特地同我說一聲。”
丫鬟僵了身子,雙頰漲得通紅。
也是,若是看不透其中關節,便不是寶姑娘。
誰怪那小厮是她同鄉,二人一道賣身入府,相互扶持,她視其為大哥,便是能幫就幫。
她隐隐約約能猜出大哥的計謀。
若是寶姑娘鬧起來,衍公子就算想吃幹抹淨翻臉不認人也不成。
可寶姑娘不是會被拿捏做文章的三姑娘。
大哥是被美色沖昏了頭,可她沒有。
先頭雖在扶搖院裡安安穩穩,不必投身于泥濘紛争,可梁家姐弟要離府,隻帶走身邊親近的,她們這些遠伺候的隻等上頭安排。
像頭牲口,脖子上牽條繩,從這個院子被牽到那裡。
她是被惶恐沖昏了腦袋,才應下了。
她不想離大哥那般遠。
“姑娘,”銀心從另一條道上過來:“喻少爺同衍公子一道,伴着侯爺送客呢。”
寶知雖猜中其中古怪,但知邵衍自能脫身,也不嘗慌張。
隻是有些倦了。
今天社交了一日,說了一天的吉祥話,陪了一天的笑臉。
興許是太累了吧。
擠壓的煩躁慢慢往上湧溢,她都快壓不住臉色。
爾曼輕聲一笑:“瞧瞧,咱們妹夫被捉壯丁了,還不知下頭如何編排他呢!難不成他會分身,一身在小院狎昵,一身在外頭應交?”
銀心知道這丫鬟現下撞上寶姑娘難得的冷臉,不敢為其求情。
她知自己是同喻少爺一道回梁府,日後就是在寶姑娘手下做事,哪裡還敢觸她的黴頭。
傳話的小丫鬟後知後覺明白,他們三人是被捉了現行,也不敢說話,顫顫巍巍地跪下。
寶知搖了搖頭,隻說:“起來吧。你胡亂傳話,在場那麼多人聽到,我如何掩過去?”
小丫鬟聽過侯夫人的手段,帶着哭腔求道:“好姑娘!奴婢不求姑娘的庇護,隻求姑娘說些好話,奴婢的大哥多年未娶……”
“還不快住口。”銀心眼疾手快塞帕子堵那小丫鬟的嘴:“什麼胡言亂語都敢跟姑娘說!”一面恭敬跪下:“扶搖院的丫鬟失職,是奴婢管教不周,叫姑娘聽這些不入流的。”
向來溫和的寶姑娘卻未順勢饒過,少有的微蹙着眼眉,似是不解。
爾曼努了努嘴,随她而來的爾堂二等丫鬟便上前扭住那小丫鬟,将她拖到後頭。
丁丁笑着上前将銀心扶起:“好姐姐快别跪了。喻少爺累了一天,快到房子尋點膏藥預備着。”
銀心悻悻行了禮,疾步離去。
爾曼偷觑着寶知的臉色,一雙狐狸眼水光潋滟。
“怎麼了,累的厲害嗎?我喚人去取春轎來?”
寶知忙制止她:“哪有這般嬌氣。今日哪裡都需要人,怕是大伯母那也騰不出人手,何苦去叨擾。”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已經無力維持出那副從容。
現在邊上隻有二人及心腹丫鬟,總不會出去說嘴。
寶知定定地看着前方,隻由着爾曼扶着她,一路慢慢向前。
究竟去哪,往哪個方向。
她不問,隻溫順地聽從爾曼。
爾曼猜想是剛剛那宗事問到寶知臉上,衆目睽睽之下叫寶知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