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無論有多少好事者私底下寫出數冊娘娘爬牆記,寶知也絕不在宴席時應和哪怕半句有關此事的言論。
罷了,真是欠她的。
面對小婦人天真地提問,她無可奈何,還是耐心把原理掰碎了告訴她。
“上月崔公子因放印子錢逼死人,被應天府關押牢中,前些天剛吃了五十棍,現下要流放去北府服役。”
“那崔姑娘提及娘娘與封大人兄妹情誼,臣婦也順勢接口,将具體個人的情誼擴展成寬泛意義上的情誼,再聯系至臣婦。”
“崔家姑娘的名聲因崔大公子受刑而尴尬,自然不敢再提。”
袅袅呆愣愣地看着寶知,許久憋出一句:“若你是男子就好了。”
寶知一怔。
袅袅愈是幻想愈是興奮,捧着臉道:“三爺離京前同我道,凡事拿不準就問縣主。我那會還不服氣哩!可現在才曉得你的好。”
她掰着手指頭回憶:“你雖總是被動,要我多說多問幾句才肯說,但更耐心能全面。”
“又謙遜又博學。”
“你真的很好很厲害很負責任。”
袅袅笑道:“若你是男子就好了,我就能喜歡喜歡你。若是能做你的妻子,定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寶知扯開嘴角一笑,聞此言,心中有很多言語,可至嘴邊,隻恭敬道:“娘娘說笑了。”
“你又來了!”婕妤娘娘尖叫一聲:“你要說什麼就說啊,把話埋心裡幹嘛!我是孕婦,你還要讓我猜你的心思!”
說罷就要下榻來鬧她。
寶知頭皮發麻,卻不厭煩。
抛開封亦捷的請托,她有時會享受同袅袅相處的時光,好像回到了高中時同班裡同學相處。
袅袅一個人也可以叽叽喳喳,說這個人的壞,又說那個東西的好,生機勃勃。
她是這般鮮活,又是這般坦白,受到了傷害後還能全心全意去信任下一個人。
多天真。
看着那張與自己相似又不同的臉,半晌後,她道:“若你喜歡我,無論我是男人還是女人,你都會喜歡我。”
随後她就岔開話題,縱是袅袅撒嬌賣癡也是逼不出半句前言。
不是寶知瞧不起袅袅,隻是她無力去解釋。
有意義嗎?
她也不是什麼厲害角色,何必一本正經去傾斜自己的看法,冠冕堂皇地說些所謂要學會抛棄性别框架,聚焦于個體特征的視角進行看待與評價。
太累了。
寶知想到這裡,隻默默搖頭。
袅袅快言快語:“瞧瞧!就是這個搖頭!一模一樣!怪不得大家都說你和陛下是一類人!”
寶知倒吸一口冷氣:“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也是能随口說的。”
袅袅嘟着嘴:“内殿就你我二人。”
黛甯宮漏得跟漁網似的,誰都能往裡塞人,不能保證現下就有七八隻耳朵正貼在屏風上。
便是袅袅問寶知的事,寶知隻肯真假參半胡亂說上一些。
這終究是袅袅的一個心病,今日借機問出口。
“你心裡可曾有過陛下?哪怕隻有一息?”
袅袅面上一副八卦調侃的表情,實則雙眼緊緊盯着寶知的雙唇。
寶知嘴裡正嚼着糕點,慢吞吞得緊。
落到袅袅眼中,真是斯文漂亮的禮節,可她的心突突直跳。
明知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可她就是害怕,緊張間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這是你第一次在黛甯宮吃東西,若是喜歡都給你帶回去。”
“聽說陛下也喜歡這種糕點。”
“這個好像是梁家糕點鋪最先興起的吧。”
真可笑,也真無趣。
不知不覺,倒白白浪費了些許真情實意。
嗳嗳,我真是不稱職的演員。
縣主隻動了半塊,便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時候不早了,臣婦便不叨擾娘娘歇息。”
“啊,不是……你……”
縣主認真行了一個拜别禮,充耳不聞黛甯宮宮主的挽留,施施然起身離去。
袅袅忽然心中慌亂,似乎她原本要得到的一些東西悄無聲息地離去。
隻是那事物無形無色,無法捕捉,隻得感受其于指縫間流逝的無助。
“寶知!可是吃壞東西了?”
邵衍剛下學回府,就聽管事道府醫開了一劑健脾疏肝的藥方,連馬鞭都不成放下就先行回房。
寶知剛燙燙喝下一劑,正滿口苦澀,可看見男人一路帶風,手中握着她早上曾說過要吃的糖葫蘆,本冰冷的眼眸漸起波瀾。
“容啟容啟,及時雨!我正滿口苦藥,糖葫蘆來得正是時候。”
“不行!”邵衍仔細一打量,見妻面色紅潤,放下心來,正義凜然地拒絕:“空腹吃山楂燒胃!先擺飯吧!”
寶知不是怕苦的孩子,不過是随口寬慰他幾句,意欲起身換衣,卻見周遭丫鬟退到一旁。
下一刻,琉璃薄片似的糖衣便貼上玫瑰瓣。
甜絲絲,沁人心脾。
邵衍笑道:“糖不打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