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書心中的氣業已壓下,淡淡道:“既然婵姐兒尋你,便去吧。”
周席玉早已後悔,埋怨自己圖口舌之快,叫他爹動怒。
更何況,一切事由造就的悲劇全然落在他父親身上,作為兒子,他竟殘忍借自己的事由往父親心口插上一劍。
他低低應了一聲,可步至垂花門時,咬了咬牙轉身回來,對着有些錯愕的父親道:“兒子方才……太沖動了,說的話叫爹爹傷心。是兒子之過,望爹爹阿娘莫放在心上。”
縱使是可以成親的人,也不過是未及冠的少年郎,又愧疚又放不下面子,隻紅着臉轉身快速離開。
見到傅婵時,一向高高在上的周少爺惡狠狠捏着她的面皮左右拉扯。
“你這沒良心的!才第一面!就被一個外人勾了心!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他嘴上發狠,可手上動作卻輕乎乎,隻落下淡粉色的按印。
他說了好多話,傅婵聽不懂。
可她都這般聽話了!
爹爹帶着她翻山越嶺來到京城,爹爹說日後要聽姨母的話,她就聽,别人的話她都不聽。
她尋不到爹爹,便是哭得再醜,姨母叫她莫哭了,她就不哭。
姨母說叫她要聽席玉哥哥的話,席玉哥哥的話她就聽。
席玉哥哥說莫理睬旁的男子,她遠遠望見直襟的衣角便躲到樹上。
可他們偏偏要來圍她,她就将所有人都舉起來丢得遠遠的。
她都這麼聽話了!他為何還不獎勵她!
周席玉過了那陣懊惱勁,低頭就見女孩水汪汪的杏眼巴巴望着自己,好似這樣一個百無是處的周席玉是頂頂厲害的仙子——隻要是他說出的話,她都信。
唉!
他分辨不出這是什麼情感,隻覺心口燒得慌,若是不能将她抱入懷中,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
周席玉無奈地張開雙臂:“過來。”
傅婵登時綻放出一個笑臉,歡呼一聲撲進未婚夫懷中。
周席玉将小姑娘抱至懷中,二人一同落坐于窗邊的長榻觀賞檐下轉動的琉璃燈。
女孩興高采烈地指着燈上的美人,嘴上不停贊歎。
“太好看了!”
“這盞也好看!”
“那個小人是我!那個是你!”
“啊啊啊!那團像寶姐姐家的狸奴!”
寶姐姐。寶姐姐。
一個兩個,怎麼都被一個虛僞的女人勾了心去!
唉。
縱使他無感梁縣主,也得承認,倘若到不得已時,要将傅婵從他心口挖走,托付給另一家,他隻肯托給梁寶知。
“縣主對你好嗎?”他低聲詢問。
傅婵舔着冰果,笑嘻嘻道:“好,寶姐姐對我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她一連用了五個強調。
真是傻子。隻會用一個詞。
可他絕想不到,不過半日,她忽然沾染了一些靈氣:“席玉哥哥對我最好。我隻要席玉哥哥。”
哼!除了嘴甜,一無是處!
周席玉心中将她貶得一文不值,卻将人摟得更緊,随後在女孩耳邊輕聲道:“以後,除開我與你姨母的話,你要聽寶姐姐的話。”
他想了想,又添上了句前提:“我們不在的時候。”
一,二,三。
傅婵掰着手指細細數來,煩惱得不行。
這麼多人的話,她都要聽不過來了。
“為什麼?”朱唇粉面的小美人天真無邪地發問,下一息大驚失色。
“難不成你跟嬢嬢也要走?”
周席玉倒吸一口冷氣,果不出其所料,不等他解釋,便見豆大的淚珠噼裡啪啦打下。
傅婵迸發出尖厲的哀鳴,似是半月譚畔遭不速之客圍獵的幼鹿:“為什麼!嗚呃……我已經這麼乖了,你們!咳咳!為什麼跟爹爹一樣要離開!我不要!我不管,我就是不要!”
傅婵力氣大得驚人,反手就将周席玉壓在榻上,渾身抽搐,還一個勁往他懷裡鑽。
周席玉被撞得胸腔悶痛,還要同她比嗓音:“沒有!沒有!”
這廂鬧得不可開交,丫鬟們不敢拉扯,隻得在一旁勸着“姑娘快些起來”、“姑娘錯怪少爺了”。
周席玉勉強将人反扣在懷中,恨恨罵道:“怎麼都改不過來的臭脾氣!聽人說話!聽到沒有!聽見我說什麼了嗎!”
傅婵哭得嗚咽不已,一個接着一個打嗝,周席玉如何都無法責怪,隻松了手勁,将她抱在懷中無奈安慰:“我……又沒有怎麼罵你,哭什麼!”
“少爺,”小厮登登從外門奔至堂前:“夫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