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在須臾間,一轉攻勢。
彈指間,場上能呼吸的便去了半數。
那太監尚未反應,便從歹人手中解脫出來。
眼前一片人間煉獄,他渾身無力,欲嘔卻無氣,隻哆哆嗦嗦背靠樹幹,底下淅淅瀝瀝漏了一□□。
晚風一吹,草木的清爽氣息中便添進幾味腥臊。
終歸緩過幾息,太監才擡首一瞧。
女子茕茕獨立,素色的衣裙下擺滴答着黏稠的紅水,轉身時,顯出一張遠山芙蓉面。
許是那濃密的黛發深得沒有章法,許是那衣裙太淺,兩廂照應,将美人的臉烘托得分明,叫人分不清究竟是血海哺育出的花,抑或是一塊血石落入花圃。
美人斜擡桃花目,恰同太監對上眼,水光流轉,令其戰栗不已。
難不成……縣主殺紅了眼?
他小時也曾聽人說戰場上的将士初次殺人易是敵我不分。
太監縱使害怕,目光卻被施了仙術一般,無法移開,隻得呆愣于原地。
看那縣主反手握劍,往腦後一揚,流光溢彩的寶劍便勢如破竹直沖太監面門而來一般。
吾命休矣!
太監終于找回力氣,顫抖着閉上眼。
“啊!”
卻不想,疼痛并為如預期那般襲來,即便是慘叫聲也隻在耳畔響起。
怎麼回事?
他疑惑睜眼,低頭便見被長劍釘于地面的歹人。
那劍自眼眶而入,隻抵着顱骨,釘入地寸許。
太監隻覺自己死了,又活了一場,跪下哭着道謝:“縣主大恩大德!奴才!奴才當真做牛做馬不得償報啊!”
寶知隻輕抽回劍柄:“你是……黛甯宮的内侍。”
“是!是!縣主好眼力!”
“這孩子是?”寶知指了指侍衛手中的襁褓。
太監臉上的淚說下便下:“嗚!這是小殿下!還請縣主救命!”
他一面跪下磕頭一面道:“陛下近些日子于西山宮避暑,今日帶小殿下一道來長留山散心,怎想在林中遇襲!”
寶知一聽,皺眉上前翻開襁褓。
适才大哭的孩子早已安靜下來,隻睜着鳳目正眼錯也不錯地凝着半個血人似的寶知。
隻一眼,叫寶知駭了一陣。
這……這确實像是袅袅和景光帝的孩子,甚至說句大不韪的玩笑話,她險些以為是自己的孩子。
難不成即便是出了五服的堂親,還有這般強的遺傳關系。
太監一把鼻涕一把淚:“陛下身邊帶的人不多,隻勝邪大人并五六個侍衛,撥了兩人與奴才護送小殿下先行下山,卻不想來人之多!隻,隻剩奴才一人,若不是縣主,小殿下便是刀下魂!”
寶知點點頭:“你可是要馬?”
若是旁人也罷,但這是梁縣主!
他的造化來了!
太監眼睛咕噜咕噜一轉,哭道:“陛下,陛下還在裡頭!有縣主府的侍衛在,奴才定是安心,可想到陛下這會生死不明,奴才,奴才……“
他倒乖巧,把話遞到她眼前,叫她座決定。
寶知疲于同他打轉,直截了當問内監:“你待如何?”
太監咬咬牙,邊磕邊央求:“縣主與兩位大哥武藝高強,隻求縣主随奴才一并支援陛下。”
寶知一哂,險些笑出聲。
總歸要分出一個侍衛護送小殿下,籠統就她與另一名侍衛——這樣大剌剌沖上陣,莫不是叫他們赴死。
更何況,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寶知竟不知邵聞璟是這般的蠢人!
邵聞璟該是知曉自身的貴重,怎麼隻帶這般少的侍從,偏偏走隻有一道的長留山。
不對。
不對!
寶知愈是細思,愈是心冷。
若邵聞璟是這般的人,便早早死在東宮,哪裡可得問鼎帝位。
定是陰謀!
興許是賊人編造的由子,隻管引她入甕。
這孩子也極有可能不明來曆,她該是切莫先入為主。
那太監往上頭偷觑幾眼,便被壓得汗流浃背,在兩座大山般的侍衛身影折攤的陰影裡冥思苦想。
自家的腦袋就系在縣主身上了啊!
走!
寶知在綜合多方因素後,慣性給出最穩妥的方案,甚至惡意暢想:若此為真,今上不幸祭天,那衮袍該是往雍王府流去。
她竟不知有此等好事——有朝一日得了機緣可帶着自家郎君與天一争。
正僵持之際,衆人便聞械鬥聲自遠而近。
竟是真的。
寶知心中輕歎,無法言明心底是慶幸抑或失望。
下一息那熟悉的聲線便由遠而近:“援兵已至,爾等現下休止,尚且得一命。”
遠處一行人邊打邊退,愈加退近山道,衆人即可望見豎豎栗殼木間拼湊出的帝王。
他發髻未亂,參天大樹間枝葉層疊瀉下的亮光統撒于男人俊美的側面,隻将其同喘氣如牛的歹人相隔絕。
旁人皆隐壓于樹蔭的暗昏之中,隻有邵聞璟一人,在殘陽中熠熠生輝。
真真是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若非其半袖斜濺的黑紅,宛若仙人暫來林間散遊。
即便處于如此生死攸關之際,其面上仍不顯一絲慌亂,隻氣定神閑。
寶知反而有些失望。
誠然,她并非期盼窺見景光帝的難堪。
隻是,本有一個機會可以印證她梁寶知實則比他邵聞璟更加強大,現下落空,令她空歡喜一場。
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