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驟然撐起身,居高臨下将她困在兩臂之間:“你愛我嗎?”
嗯?
寶知本是迷迷糊糊,在丈夫的鄭重其事下恢複幾分神志。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不對。”
精美的繡鞋有規律地側敲着船身,啪嗒啪嗒,同撞擊聲交相呼應。
他是最勤學的樂師,得到神女的垂憐——這世間獨一無二之寶物竟是屬于他的,随他而發出最悅耳的聲音。
從泥濘中生出的公子不能不動容。
這麼多人中,唯他邵衍最為尋常。
他沒有鮮明的特征,沒有一個支撐門戶的父親,沒有身份高貴的母親,徒有一張皮囊勉強擺上台面。
即便面上不顯,可他心底是怯的,在那等鮮衣怒馬少年郎面前,他們身上的自信與張揚隻将他對比得無地自容。
可偏偏是他。
萬幸,是他。
邵衍想着,眼底便汪了一層薄淚,好在寶知隻一心一意享受着,無從顧暇。
“你愛我。我知道的,你瞞不過我。”男人驟然在她耳邊說道。
寶知渾身一顫,雙眼緊閉,香汗淋漓,全身不住蜷成一團。
寶知在他笃定的言語下好似被真正剝去僞裝,不知所措地袒露出真正的自己。
他會傷害她嗎?
她會因此而被诟病嗎?
“呼嗚!”
寶知驟然睜眼,一面哆嗦着手指揉弄眼睛,一面伸手去探,卻被邵衍捉了個正着,被拉着十指相扣。
昏暗的床帳内彌漫着女孩身上的甜香,其中混雜着一縷藥材的清涼。
“寶知。”他一如既往的溫柔,同她解釋。
寶知卻不知為何,心底生出無限怅然。
是夢。
竟是夢。
為何失落?
知曉之人是夢中人。
她須得承認,真為一場好夢。
邵衍卻不知,如同狸奴一般,黏膩地将頭貼在妻的心口。
如此,耳邊是強有力的噗通聲,臉頰挨着軟膩,鼻息間皆是少女獨有的甜美氣息。
邵衍心中再次喟歎,不怪自古枭雄一怒沖冠隻為紅顔——溫柔鄉,英雄冢。
就這般躺在她的懷中,邵衍便有一種自己正被寶知愛着的錯覺。
心情真好。
男人溫熱的臉頰不住蹭了蹭,饒有興趣同寶知絮叨。
“我翻書找了好些小字,可是總是挑不出。”
“我覺得皎字好,可臨到場,又覺得不夠好。”
“唉,若是可以取一串小字就好了。”他難得說些孩子話。
寶知耐心地聽着,突然開口。
“小時,爹爹和阿娘會喚我鐏鐏。”
“嗯?哪個鐏?”
“進戈者前其鐏。”
“鐏鐏。鐏鐏。”
他喃喃複數幾句,笑道:“好!鐏,金器尊也,既為禮器亦為戈器。好!竟想不出比此更好的小字!”
邵衍很是欣喜地贊揚了一番泰山大人與泰水大人學術底蘊深厚,同時也提出疑惑:“姨母竟也不知。”
寶知面不改色心不跳:“小時候的事,便是我也是現在才想起,姨母無憶也是尋常。”
邵衍并未多心,隻在心底默念數次。
鐏鐏。
鐏鐏。
這個名字世上僅他們二人知曉。
他撐起身,彎着鳳目,笑眯眯喚道:“鐏鐏。”
寶知伸手摟住邵衍:“嗯。”
前世如夢,她竟不知那是否為幻想而現的桃花之境,興許從今往後,世上隻有一人知曉這個名字。
因是有他,她便再也不是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