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聽起來很不符合他個人道德觀的結論,但宇宙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即便是互相撕扯了幾十年,好幾次把對方族群推到團滅邊緣的兩個惡鄰,在停戰後也披着虛假的微笑握手言和、建立起了短暫的合作。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黑白。
這并非玩笑。
回不去人類那邊,他就得想辦法紮根在蟲子這邊,将能弄到手的東西全部弄到手。
身份的改變注定這并非一次短期流放,搞不好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繼續沒頭沒腦地給自己樹立過多敵人并非明智之舉。
本質上來說,薩克帝·沙利勒班是一個積極肯定現實、接受現實到異常的存在。
經曆讓他沒時間消磨在自我折磨、思考哲學問題上。
更可笑的事實在于,此刻能勉強算得上他的同伴的,是一隻帶着基因缺陷的雄蟲。
命運很喜歡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啪啪給人兩巴掌。
對此薩克帝的回應,是立刻擡手反抽回去。
他得全盤推翻最初的方案。
無論是對其它蟲子的态度,還是對格拉的态度。
打完比賽的疲憊和紛亂的思緒塞了他滿腦子,鬧得他把關于未來的計劃改了又改。
但下一秒,他的思路就被拱過來的雄蟲打斷。對方一靠近,薩克帝就爬起身,迅速地扯過一張毯子似的織物,把全身清涼的自己裹了個嚴絲合縫。
“你受傷了。”
格拉小聲說,看上去有點難過。
首次同高位雌蟲的對戰消耗了薩克帝很大一部分精力。
雌蟲的治愈能力并非無中生有,即便是生命力頑強的蟲族,傷口再生能力也是有極限的。當那些最大的貫穿傷被勉強治愈,剩下一些七七八八的小型傷口,依舊呈現出一種開放式的狀态。
雄蟲想把他推進窩裡去,但核心種沉重的身軀不為所動,格拉隻能一邊拽他一邊發出嗡嗡的換氣聲。
“你動一動呀。”他說,直到薩克帝被他煩得不行、一屁股坐進了窩裡才消停。
格拉趴在窩的邊沿,低頭舔了舔對方手臂上的一道傷口。
這個舉動過于自然,以至于忙着想東西的核心種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一把将雄蟲拎到身邊,牢牢地摁住。
“别亂碰!”
“我沒有亂碰。”格拉的表情很嚴肅,“你需要治療。”
薩克帝想說這是什麼小菜雞的治療方式,就像男孩子小時候舔舔傷口、騙自己傷口不痛了的那種。
但他很快發現那道傷口真的在逐漸愈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微的麻感。
“我也是核心種,”格拉說,白色的小鱗尾豎在背後,讓薩克帝有一種牙癢癢想要扯一把的沖動。
“核心種雄蟲是很有用的。雖然我的……我的翅膀發育不完全,但我的信息素沒有問題。”
在提及基因缺陷時,雄蟲的尾巴又迅速耷拉了下去,本能地将那對殘疾的翅翼和不太美觀的鱗尾都往身後藏了藏。
“我很厲害的。”
他的聲音小小的。
薩克帝看了他一會,最終以一種粗魯的姿勢往窩裡一趟,幹脆地擺起了爛。
“行行行你治吧,你知道什麼地方不該碰。”
格拉立刻發出了嗡嗡聲,他高興地在雌蟲的身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甜得讓人牙疼的信息素撲了薩克帝一身。
細長的舌頭從口器中伸出來,一點點地舔/舐着對方肩胛處的傷口。
核心種雄蟲的精神安撫力極強,對雌蟲也确實有着獨特的促進愈合的治療作用。
黑色核心種血液中殘留的信息素讓格拉嘤了幾聲,白色的鱗尾又一次無意識地纏繞在深黑的尾鞭上。被舔過的傷痕逐漸變淡結痂,不再是滿身血淋淋的狀态。
他們像是兩隻蜷縮在洞窟裡的野獸,以最原始的狀态,毫無羞恥心地貼在一起。
“你吃過人嗎。”
薩克帝突然問。
當肩膀處最大的撕裂傷終于收口,格拉正興高采烈地打量着自己的傑作。雌蟲全程沒有揮開對方,像是兀自陷入了某種沉思中,神遊物外。
雄蟲因為這突然的提問而驚訝了一下。
他忐忑地貼着對方,微微擡起身體,離開那些正在緩慢愈合的傷疤。
“我沒有。”
他小聲說,翅膀不安地摩擦了一下。本能和精神力都在瘋狂警告,警告這個回答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重要,務必實話實說。
“我們和人類已經停戰很久了,高等基因族群會和人類一起修建時間河呢。”他補充,像是有點不好意思,“我們捕獵異獸,但不是每次都能分到,我的兄弟們更強壯,他們常常将獵物搶光。”
而黑色的雌蟲再度沉默了下去。
格拉貼着他很久,對方都沒有再說話,好像剛剛的問題隻是随口一問。直到他即将陷入睡眠的前一秒,他感受到身邊的核心種又一次發出聲音。
“有一件事我應該問你一下。”
低沉的聲音響起,将昏昏欲睡的格拉拉回現實。
半截細軟的泛白鱗尾搭在對方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掃動,他好脾氣地輕輕回應,“嗯。”
薩克帝金棕色的眼睛看着巢穴的天花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又像是什麼情緒都沒有。
雄蟲感受到雌蟲的此刻說不上生氣,但也稱不上喜悅,仿佛在經曆漫長的思考之後做了什麼決定。
他聽見對方開口,以一種平靜的語氣,像是在說“今天吃什麼”或者“我們去搞點能源石”一樣。
“你的名字是什麼。”
薩克帝問,他的頭轉過來,目光落在對方身上。
眼瞳在照明礦石的光線下像是平靜深邃的金色湖泊。
“你真正的、原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