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強行把所有蟲的目光都扯過來,讓這群沒頭沒腦橫沖直撞的家夥意識到,一個新的族群紮根于此。
“您要我們做什麼?”棕色的中等種急切到聲音含混。它靠近一些,呼吸縫發出呼哧呼哧的換氣聲,短短的翅翼焦躁地摩擦,像是想伸出一隻前肢抓住對方那樣。
薩克帝不為所動。
“無論你們的雄蟲是否能夠活着回來,我都會把你們全部扔進大祭祀場一起訓練。練到每天爬不起來,還要回來修飛船。”
“我要你們習慣小組作戰,習慣使用熱武器去彌補自己攻擊力的不足,随便拉一個出來,都能對這艘船操作自如。”
“我們可以,我們——”
對方的做出的手勢再次打斷了這急切的自白。
“我要你們像保護你自己的雄蟲那樣,保護格拉。”黑色的核心種說,眼瞳中的棕色褪去,呈現出異樣的金,“我要你們永遠不會抛下他,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必須讓那些災厄和傷害遠離他。”
他的手指哒哒地敲擊着座椅的扶手,話語中帶着一種奇妙的、富含韻律的蜂鳴。
辛辣如鐵鏽的信息素扼住中等種的呼吸,像是燒紅的烙鐵般焊進它的信腺,焊進它的身體深處。
這是核心種接納新家族成員的表示。
瑟臨茫然地看向對面的雌蟲,不明白為什麼對方突然接受了它們。但狂喜很快湧遍全身,它同自己的同伴一起再次深深俯下身,發出柔和的嗡嗡聲。
然後它們就被塞了一大堆工作。
黑色的核心種在啟用勞工的時候,比壟斷型公司的管理層還黑心。
雌蟲向來都抗壓性良好,且神經粗壯,适合創造經濟價值。他不僅将這批全家桶成員每天扔去祭祀場練得死去活來,還在其他時間見縫插針地給它們塞滿了活。
當人類移居至太空後,一些科技公司迅速形成了壟斷。
早期的一些寡頭企業甚至脫離了企業的規模,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龐大規模吞食擴張。
舊地狹義上的國家的概念被迅速打破,然後重組。
薩克帝像一個殘酷的資本家那樣,把身邊的每一隻蟲都使喚得嗷嗷叫。
在瑟臨逐漸學會如何處理客戶對接問題後,他直接給自己,棕色的中等種,黑市武器供應商,以及飛船升級材料供應商之間,拉了一堆小訊息泡泡。對方一從祭祀場出來,就抱着信息連接器嗯嗯好的沒問題。
短翅種一個個的性情都相對溫和,實在是适合搞各種客服工作。
大批打工仔瞬間減輕了他的壓力,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去做自我提升。
“你不要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卡塔發出了告誡。最近他偶爾會來薩克帝的劫掠船上轉一圈,看看那些被救回來的短翅種,也會教格拉如何更好地利用飛船對接信息巢。
他瞥了一眼遠遠坐在角落裡愁眉苦臉地拆卸着武器的雄蟲——薩克帝言出必行鐵石心腸,說考試就考試——以一種不會被聽到的聲音警告面前的混球:“我聽說好幾個黑市的貿易商都在和你做買賣,你别幹出什麼無法收場的事情來。”
他是真的懷疑眼前這個毫無畏懼心的家夥,能搞出些把天頂戳個窟窿的災難操作。
“眼下我可不會弄什麼武裝暴/動。”黑色的核心種笑起來,顯得懶洋洋的,“一大批軌道炮在我們的腦袋頂上懸着呢。”
能源星的擁有者、核心族群安置在那兩顆衛星上的武裝種軍隊顯然不是拿來做擺設的。Ja曾經發生過數次暴/亂,但都被高等種輕描淡寫地摁回去了。
在這裡掘礦的大部分工雌屬于中低等種的群體,在面對重火力碾壓時難以聚攏起還手之力。
鬥争往往會發生在體量相近的兩個勢力間,其中一方以武力迫使另一方屈服,雙方都不啻于以最大的程度使用暴力。但倘若實力差距過大,那麼這就隻是一場滑稽的鬧劇。
壓倒性的差異會引發畏懼,而毫不猶豫、不計代價地運用力量的一方,将輕易逼迫一方退縮并取得優勢。
現在Ja的居民面對高等武裝種,隻會因為害怕和以往的慘敗經驗,而退得更快。
掀桌子的前提是要有資格坐到桌邊。
他需要弄到這張入場券。
“你知道,在人類族群的貴族——高位種之間,曾經很流行做的一件事情是養狗。但獵犬隻是獵犬,當舊的狗群領袖被挑戰者咬斷喉嚨,主人會裝模作樣地生一會氣,緊接着便會誇獎新的領頭狗比之前的那隻更勇猛更厲害。”
薩克帝一點都不喜歡當狗。
然而揍完人搶完貨拔腿就跑,和把一顆星球收入囊中,所采取的策略是截然不同的。
“不是經常有那樣的故事嗎,年老體衰的族群領袖被新的挑戰者咬死。”
卡塔花了一段時間才明白對方說的是喀特拉,他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瘋啦!”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還在埋頭裝武器的格拉,對方好像是在裝回去的過程中發現多了兩個零件,正一幅耐心思索的樣子,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裡的談話。
“你自己不要命,還要帶着你的伴侶一起送死?!你進入成年期才幾天,不可能赢得過那隻雌蟲!”
“還會有其它更好的辦法,”老年管理員苦口婆心地勸阻:“别拿你和格拉的生命去冒險。”
戰鬥艱不艱難和能不能赢得戰鬥是兩回事。
暴力行為一旦開始,便隻會在其中一方徹底退敗時而停止。膽怯者和高尚者往往寄期待于一個不那麼殘酷的鬥争過程,并且對此心存幻想,幻想會有從天而降的幫助、幻想自己的敵人突然良心發現。
但這種事情在現實中永不出現。
“我可以等。”
黑色核心種說,以一種沉穩的語氣安撫對方,好像任何事情都無法令他情緒失控,“撐過一個大宇宙循環,我的戰鬥力就會穩定在成年期巅峰。但是短翅種的雄蟲會死。”
他說。
“那隻雄蟲在對方手裡活不了多久。”
“……”卡塔瞪着他。
最終年長的雌蟲發出了歎息般的嘶嘶聲,用前肢捂住臉頰:“可你也不能這麼冒險。你如果輸了,格拉怎麼辦呢。”
“那你和那群短翅種,就開上飛船帶他走呗。”這下子薩克帝笑了起來,恢複成那種令人生氣的懶散樣子:“你猜我為什麼把這艘船做了個大升級。”
沒能說服對方的老年管理蟲滿懷擔憂地離去。
白色的雄蟲擡起頭,默默地看着那個背影。他抖動了一下翅翼,最終什麼都沒說。
有些事情能耍滑頭,但有些事情不能。
薩克帝可以将升級飛船、聯系黑市供貨商的事情分配給瑟臨和恺,将留意喀特拉和大祭祀場變動的事情扔給那些“同事”,最後将信息分類和整理的的部分交給格拉和卡塔。
但是關于把喀特拉扯下馬這個關鍵步驟,任何一隻蟲子都無法替他分擔。
其它蟲和喀特拉的戰鬥力差距過于懸殊。
上去隻能送菜。
他必須不耍任何花招、沒有任何作弊手段地把對方揍趴下。
核心種開始變得早出晚歸,行蹤飄忽不定。
格拉幾次看見他身上帶着新鮮的傷口,對方沒有隐瞞,直言不諱自己去和其它高位種打比賽去了。
“你要做一些很危險的事情了。”格拉說。雄蟲最近也變得沉默了些,這段時間每天跟着卡塔或是那五隻戰敗者族群組成的小隊一起行動。
五蟲小分隊經常會被工雌拉走,帶去大祭祀場和其它雌蟲一起訓練。
雖然薩克帝在送走格拉之後才同那些雌蟲進行了一次談話,但格拉仍然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麼。
他輕輕地舔了舔那些傷口,幫助對方加速愈合。
雄蟲伏在對方身上,蜷縮着,他的白色鱗尾輕輕地卷住對方漆黑的尾鞭。薩克帝摸了摸他的小翅翼。
“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格拉小聲說,他的兩雙漂亮的眼睛帶着些倦怠的神色。
“我隻會和你一起離開Ja——我的族群丢下了我一次,我不想再被丢出去第二次了。”
核心種梳理着他翅膀的手指停頓了一下,但緊接着又繼續了起來。
粗糙的摩挲感令雄蟲微微顫抖。
“如果你失敗了,那麼我會啃食你的殘骸,和你一起變成安貢底層的血漿和淤泥。”
琉璃珠子般的眼瞳裡倒映着對方的身影,流露的非人情緒在這一瞬間讓他顯得極度異常。
這是格拉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現出某種攻擊性。
人類的僞裝從他的身上褪去了。
但薩克帝并不會對此感到害怕。
他輕聲笑着把對方連同毯子一起抱過來。
“不會有那一天。”
薩克帝低低的聲音貼着他,像是在哄幼蟲入睡一般。
“戰鬥結束後,我會舉着你在大祭祀場裡走上一圈,将你放在高台的王座上。”
“然後告訴它們,你是我最明亮的那顆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