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盯着一份能源石清單一言不發地看了半天的時間後,薩克帝終于忍無可忍将這魂不守舍的家夥趕去休息,繼而把白色的雄蟲搖到飛船上來。
格拉很快理解了情況。
他在巢穴艙室的一角發現了肖,當即把房間的門關閉,膜一般的封閉物覆蓋着小小的巢,形成了隻剩下雄蟲的安全空間。
薩克帝遠遠望去,在艙門閉合前看見兩隻雄蟲貼貼的畫面。
格拉靠近那隻同瑟臨顔色相似的淺棕色雄蟲,發出一丁點兒柔和的蜂鳴,将那隻看起來恐懼而又木呆呆的蟲子抱起來。
同樣是亞成年雄蟲,核心種最近的瘋狂投喂和加練此刻看出了成效。
白色的那隻明顯比棕色的大上一圈,雖然依舊比薩克帝矮一截,但放在雄蟲之中已經是非常健康的姿态了。
這讓核心種倍感欣慰,湧起一股突如其來的老父親心态
肖身上暴露的傷口得到過充分治療,但狀态看起來依舊糟糕,幾乎對外界不會表達畏懼之外的情緒。
被抱在懷裡時,也隻是哼哼唧唧地洩露出了一絲求饒的聲音。
不可見的白色細線纏繞着淺棕色雄蟲,格拉幾乎是立刻嘗到了覆頂的恐懼的味道。他貼着對方輕柔安慰,精神的觸須卷走撫平那些驚懼,像最親密的同卵兄弟那樣,用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對方翅膀的斷口。
那裡本該有一對小小的漂亮翅翼,現在卻隻剩下粗粝的疤痕。
短翅種們的飛行速度不快,攻擊力也不夠強,翅膀卻精巧又好看。
翼部是可再生器官,然而再生條件十分嚴苛,通常隻能經由蛹化獲得新的蟲翼。
對于大部分無法進行二次蛹化的蟲子來說,這基本上屬于無法達成、隻存在于理論中的做法。
他們的姿态十分原始,如同在幫助同類輕舐傷痛的獸。
格拉很少會在黑色的雌蟲面前展露出完全遵從自身習性的一面。最開始他因為對方不喜蟲族而感到害怕,又因為擔心被毆打、被出售,而努力做出讨好的姿态、盡可能地模仿人類的舉動。
再後來他發現薩克帝實際上非常溫和,比他見過的任何一隻雌蟲都要好很多很多,于是他想要成為對方所喜愛的“人類”。
但真實的本性寫在每一隻蟲子的基因上,他的渴求愈盛,他的本能便愈發陰暗割裂。
他和核心種站在一起,像是一隻披着人皮的蟲子,和一個套着蟲子外殼的人類。
兩隻離群的黑羊形成了一個新的組合。
而他們之後會擁有屬于自己的族群。
肖的身體很冷,雄蟲比雌蟲柔軟易碎得多。
對方細細地顫抖,蜷縮在同伴的懷抱中。溫熱的舌卷起殘存的血漬,嘬着斷裂翅翼的根部。
在關系親密的族群中,如果有任何族群成員在狩獵或者防衛戰鬥中受傷,同一窩的兄弟也會這樣緊緊地黏在一起,碰碰尾巴,摩擦翅膀,互相舔舐受傷的部位。
蟲族是群居生物,厮殺起來比任何物種都兇殘,但安定期的時候又很喜歡擠在巢穴裡貼貼。
這是格拉在自己的族群中所不曾體驗到的。
所以他對肖的動作十分溫柔。
像是哄開一隻蜷曲的鼠婦那樣,他以一種底噪般嗡嗡的低鳴減輕對方的不安,把小雄蟲拱得嗯嗯唧唧的。精神的細絲盤結成柔軟的蜘蛛網,兜住對方幾乎碎掉的意識。
大多數時候格拉的思維方式完全異于人類,他遵循最基本的實用性原則,和大部分蟲族一樣缺乏充沛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
對于陌生的蟲類,哪怕是雄蟲,他也往往隻會懼怕對方的遭遇,卻無法像黑色核心種那樣為了拯救弱者而向強者發起挑戰。
但短翅種被薩克帝納入庇佑範圍,成為了他們的同伴,因此他會以保護族群的心态去盡量保護他們的雄蟲。
肖的前肢攀着他,空茫的眼瞳終于稍微凝聚起一絲焦點,本能地去蹭了蹭令自己感到安全的氣息。
白色的身影低聲安慰,讓懷裡小小一隻的亞成年蟲漸漸放松下來。
肖咯咯作響,發出了時斷時續的泣音般的蜂鳴。
格拉的鱗尾貼緊他,異化狀态的前肢環繞着他,腹腔處的呼吸線輕微震顫。
他哄了那隻淺棕色的雄蟲很久很久。
直到對方不再飽含驚恐、陷入深眠。
當他把睡着的肖抱回窩裡,離開艙室後,發現黑色的核心種還站在不遠處,抱着雙臂,仍處于等待狀态。
格拉因為這個微不足道的發現而快樂起來。
“怎麼樣?”
薩克帝露出個挑眉的表情,站姿沒有絲毫變化。
但格拉就是知道他在擔心。
“睡着了。”他發出柔和的嗡嗡聲,回以一個令對方不再眉頭緊皺的微笑。
“别擔心,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