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讓武裝種分出一艘運輸艦送他回卡姆蘭,出了什麼問題?”
“他很好。亞瑟隻是想在Ja搭設起一個小信息巢,作為中繼點。和瑟臨他們一起。”
後半句話雄蟲是對着薩克帝說的。
Ja作為私産黑煤窯,整顆星球一度被籠罩在信息壁壘之内,無法接入蟲族自己的信息巢内環網。
而眼下,随着灰翅族群的紛争落幕,現任亞王蟲不需要再搞一些躲躲藏藏的偷家操作,人類準備弄個小信息巢放在能源星,方便兩邊随時聯系,避免出現消息滞後的情況。
“卡姆蘭與灰翅族群核心星域的距離太過遙遠,他想以更快捷的方式找到你。”
“這件事要經由你的許可,所以我來同你确認。”
銀灰色的雌蟲眉頭逐漸舒展。
“他不需要親自去做。”
“我可以安排駐守的武裝種去解決這件事。”
他的翅翼因為輕微的煩躁而在身後甩動一下,強行讓自己從攻擊性的狀态中暫時抽離出來。
“能源星的環境不适合人類生存,他應該盡快回到卡姆蘭接受更進一步的治療。”
結果白色的蟲笑了,幾不可察地搖一搖自己的鱗尾。
“他想做。”
在場三隻蟲,兩隻都戀愛學不及格,唯一的優等生很認真地告訴對方:“你要問問他。”
“人類有時候比起結果,更在意過程。”
“如果你問他,他會很樂意同你說一說自己的想法。”
握着一整個大信息巢,掌控了所有的深空通訊渠道,格拉和亞瑟的聯系更為頻繁一些。
同之前相比,大概是同班同學轉筆友的區别。
人類偶爾會詢問克拉克的情況,雄蟲隻能很無奈地告訴對方,亞王蟲還在前線。
“事實上,他之前想找你,但是害怕你在和其它族群戰鬥。”
“他擔心自己不合時宜的通訊請求,會讓你分心。”
雄蟲示意自己的伴侶讓一讓,然後一并坐在克拉克的對面。
“你們之間有固定的相處模式,我不應該卷入其中,但是有些話以局外者的身份來說可能效果會更好一點。”
“你一直将他當成幼崽、将亞瑟庇護在自己的翅翼之下,你既是灰翅族群的領導者,也是他的撫育者,所以習慣于按照自己的安排去推進一切事情。”
在感情方面,雄蟲和人類一向比善于争鬥的雌蟲更為敏銳,這是他第一次以平靜的、對談者的立場同灰翅的亞王蟲展開對話。
“他理解你的身份,因此對這一切全盤接受,曾經是接受你将他藏在安全的巢穴中獨自出征,後來是接受你将他放在遙遠的卡姆蘭獨自面對克裡沙。”
“但幼崽——孩子是會長大的。”
這是人類與蟲族截然不同的地方,也是薩克帝和克拉克都未曾經曆的事情,因此他們毫無參考樣本,隻能靠自己摸索。
對于蟲類而言,成年并非一件太過于值得高興的事情。
武裝種領隊成年後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親眷克裡沙掀下王位。直系們成年後蠢蠢欲動的心态則愈發旺盛,會随時等待一個分食蟲母的機會。
它們的服從是真的,是天性,是本能;但時時刻刻準備掀起新一輪血腥厮殺的欲望也是真的,同樣是天性,是本能。
“亞瑟不一樣,他不需要你将他藏在懷裡、營造出一個他尚且年幼、與世無争的假象。”
“克拉克,你在害怕他長大嗎?”
格拉很認真地問。
他能感受到對方的情感與精神都極度紛亂,但片刻前,同薩克帝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攻擊性已經消減了大半。
“就像你害怕他離你而去、與你疏離那樣。”
遲遲沒有等到回答,雄蟲幹脆繼續說下去。
“我想,亞瑟最初和你的想法應該差不多,所以你讓他留在卡姆蘭,他就聽話地生活在那裡——即便他很想待在你的身邊,在一開始也很難融入人類的社群。”
“他将你的願望列為最優先,願意無條件地證明他是愛着你、以你所希望的樣子被籠罩在名為保護的翅翼之下的。”
作為旁聽者的薩克帝目瞪口呆。
作為一個學渣,他仿佛遇見了一位門門滿分的學霸。
所以在沒有硝煙彌漫的戀愛戰場上,他在對方面前節節敗退、丢盔卸甲,最後一頭紮進愛河,輸得其實不算虧。
歎為觀止的核心種忍不住捏了捏那白色的小尾鈎,換來狠狠一抽。
格拉邊繼續說,邊以警告的神色瞥一眼自己那不省心的伴侶。
他聽聞克裡曼提到了闊翅種亞王蟲巢穴發生的一切,尤其是關于對方身份的部分,頓時覺得大事不妙,立刻将武裝種領隊獨自丢給一堆忐忑的雄蟲,自己則跑來會議巢穴。
抱着桶、被扔在十幾隻嗡嗡雄蟲中間的克裡曼,一個早晨表情裂開兩次。
路上格拉甚至還飛快地給遠在能源星的人類挂了個通訊,緊急請外援——無論是薩克帝還是克拉克,他不希望看見任何一位受傷。
然後一進門,白色的蟲就被雙方壓抑如岩漿的低氣壓糊了一臉。
此刻他在飛速運轉CPU、努力拯救薩克帝的腦袋,而薩克帝在玩他的尾巴。
“但是亞瑟已經意識到他無法繼續下去。編織一個溫柔的夢境輕而易舉,但從夢境中醒來同樣重要。”
深吸一口氣,格拉再一次将那隻不厭其煩騷擾自己的手拍開、一把抱進自己的懷中,不讓對方再亂動。
“就算不再是需要庇護的幼崽,也并非意味着他會停止愛你。”
“其實他很想以成年人的身份同你聊一聊,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可以拒絕他的求偶。”
雄蟲一字一句說得很認真,一旁的核心種眼見着亞王蟲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薩克帝想笑又硬憋回去,因為格拉在瞪他,同時飛快地将身體擋在他的前面。
“每一隻蟲都應該拒絕自己不喜歡的對象的求偶,我理解你和他所懷抱的感情不盡相同。”
“然而在此之前,我想你更需要和他談一談,問問他的想法、問問他想要什麼、希望度過怎樣的人生。”
銀灰色的蟲看上去心煩意亂,擡手将發絲往後捋了好幾次。
“我并非……”
格拉嘗到紊亂的情緒波動,他猜對方想說“我并非那樣獨斷專行”。
于是雄蟲将聲音放得很柔和。
“你很好,克拉克。”
“你是我所見過的雌蟲裡,除了薩之外最好的那一個……我有時會想,如果我的親眷能夠像你那樣愛護自己的卵,我是否能夠經曆不同的命運。”
他曾經很怕面前的高位種,就像他一度很怕克裡曼那樣。
但現在他不再畏懼。
“如果你不是這樣的好,亞瑟也不會如此愛你。”
格拉輕輕地說。
“他其實剛剛就想給你打一個通訊。”
善于掌控情緒的一方,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嘴套與劍鞘的使用方法。
那雙淺色的眼睛注視着面前的對談者,試圖将一場見血的沖突溫柔地摁下去。
“你願意同他聊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