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場面可能會不怎麼好看”,是一句名副其實的客套話。真實情況隻會更糟。
整場地表作戰都充滿了粘膩惡心的氣氛。
薩克帝很久都沒遇到這種明目張膽搞人質……蟲質戰術的家夥了。
龐大而怪異的頭顱靜靜矗立,千奇百怪的腦殼形狀,沉默着俯視無窮無盡的死亡。
早在能源星的時候,薩克帝就想将這些礙眼的雕像連同橫亘的群山一并捏碎。喀特拉的死撼動了一成不變的舊秩序,鮮血化為燃料,強行推動Ja脫離了原本的運行軌道。
一切對于暴力的美化皆不可取,然而暴力又往往是最直接的催化手段。
理想主義者認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與權利上一律平等,基本自由是“與生俱來、不可剝奪的”。
但事實并非如此。
口頭支票毫無效用,實現它的前提是有足夠有力且受到監管的強制執行手段、對侵/犯這一事實者及時施予懲罰。
否則弱者的痛呼與哀嚎将一文不名,他們,她們,又或者是它們,隻能在泥濘中自我安慰,在接受殘酷事實的同時,懷抱着燭火般不切實際的希望。
當力量的等級差異過大時,連垂死的反抗都像是一種無關痛癢的玩鬧。
灰翅的炮火一路碾平抵抗、連根拔起那些森嚴矗立的鋼鐵堡壘。
濺射的流彈将屹立不倒的頭顱一并鏟平大半,碎裂的石雕正簌簌抖落粉末,仿佛灰燼或是新雪,鋪滿整個地面。
大地的血脈因為接連不斷的爆炸而震動,在他們的腳下顫抖。
高等族群先是馴服了地面,之後馴服了海洋,最後則是天空。文明發展至今日,曾經令生物畏懼的自然災害已經不再具有壓迫感。
他們自己已成為這宇宙間新一輪的天災。
火力覆蓋之處充斥着暴力和傾覆,戰争輕易地撕裂那些巍峨的山脈、截斷奔湧的川流。
而安貢在這充滿科技感的畫風之中格格不入,好像一腳從宇宙時代踏入荒蠻,無論整個族群如何進化、過去多久,那些無喜無悲的巨大雕像依舊目光低垂。
它們注視着舊時代的毀滅,正如注視着曾經塑造出自己形态的物種的末路。
轟開安貢的大門後,即便是薩克帝也有一瞬間被迫屏住呼吸。
他的來路已經足夠血腥,對于一切負隅頑抗的足肢種雌蟲采取了毫無慈悲的鎮壓。投降者僥幸保住一命,掙紮者原地絞殺。
但是這一切都比不過面前荒誕的場景。
在先前的通報中,隻是指明在此發現大量的雄蟲和幼蟲,卻并未細數被發現者的情況。他們身處太空時,掃描得到的結果有限,僅僅是對安貢暴露在外的露天部分進行分析,例如賽場和訓練場。
然而内裡的一切,差不多令所有異化狀态的灰翅勃然變色。
很多的屍體一層疊一層。
大部分是雄蟲,還有一些形狀奇怪的幼蟲。足肢種的亞王蟲對自己的族群實行了堅壁清野政策,将所有在未來可能會并入其他族群的成員,全數屠戮殆盡,并且挑釁一般地扔在入侵者的面前。
它把雄蟲和沒有戰鬥力的幼崽當成冰冷的财産,甯願捏碎也不願放他們一條生路、拒絕讓這些缺乏攻擊力的成員有機會在戰争中存活下來。
正如闊翅種的星域所經曆的那樣,由薩克帝牽着缰繩的灰翅幾乎未對任何失去抵抗之心的蟲造成傷害,大部分獲救者溫順地接受了統一管理。
然而足肢種不願看到這場面,所以它們先一步發瘋。
舊地時期,人類有着極為相似卻又微妙不同的行為。
印度語中的Jauhar有着同樣令人毛骨悚然的含義,意為“死于焚燒中的集體獻祭”,強行為死亡賦予冰冷且神性的意義。
薩克帝身居高位時,所有的資料庫全數向其敞開,無論是白皇帝時期關于舊制聯邦的秘辛,還是普通民衆接觸不到的紙質舊地記錄。就算人類抛棄早已幹涸的故土、移居太空,那些跨越千年的可怖文字依然能夠穿透紙面,在曆史的上卷上燙出傷痕。
梅蘭伽爾的舊址上,血色手印遍布。被披上華美紅色服飾的女人留下鮮紅的泥印,集體投入辛格王公的焚燒火堆。
齊陶伽爾城堡被外敵三度攻陷時,殉節的婦女兒童遠超萬名。
無論自願或是被迫,曆史從不給弱者任何選項。
區别在于人類給這種行為披上名為“奉獻”和“忠貞”的僞裝,而蟲群直接撕破神聖與溫和的表象,替孱弱者選擇死亡。
空氣中的血腥氣幾乎令薩克帝當場作嘔。
通常而言,戰場上發生傷亡僅僅意味着兩組武裝力量之間的較量。既然敢于踏入戰争,發起者想必已經做好承擔相應後果的準備。
然而眼前的事物像是一把濃烈狂暴的火,在他的靈魂深處燒灼。
立場的不同導緻他輕忽犯錯。
大部分人類做不到如此粗野直白,他們自诩為區别于野獸的存在,導緻常年以人類自居的薩克帝掉以輕心。
革新意味着流血和陣痛,傷亡在所難免,年輕時他曾急不可耐地構建架設于空中的理想國,卻随即意識到活着的生物永遠也無法根絕自身的劣根性。
但即便是不幹人事的聯邦,也做不出如此炫耀展覽一般的舉動。
蟲群不講究這些。
它們的思維很大一部分依舊處于蒙昧時期。
急于震懾的渴望催生出殘忍,貧瘠愚鈍的迫切引發了輕蔑。
在這之中,克拉克才是那個真正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