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出差禮物的一部分化作細小的晶珠和緞帶,編在雄蟲細細的發辮上。
這令薩克帝忍不住摸摸鼻子,咳嗽了一下。
“我有在學習。”
他說,嘴比石頭硬,堅決不承認自己的錯誤。
而雄蟲的關注點就大大地不一樣了。
唰啦唰啦的響動變大,顯示出尾巴掃動的頻率也在變快。格拉牽緊伴侶的手,仰頭看着對方:“你要送我新的禮物嗎?”
難頂。
可愛和着裝是沒有直接關聯的——核心種得出了這宇宙間的另一條真理。
哪怕此刻白色的蟲穿得像個米其林輪胎,也毫不影響其直擊薩克帝内心的可愛。
“送。”
失了智的家夥斬釘截鐵地回答。
“全都送!”
站在旁邊的人類直接笑出聲。
直到飛船啟程航向目的地,核心種還在思索該趁機采購哪些東西。
掉入愛河的生靈全都将化為愚者,他們,或者是她們,總是認為推至對方面前的東西還不夠好、不夠多,仿佛這世界上最寶貴的黃金和玉石都不足以裝飾一個華美的夢,少有事物能夠同一顆坦誠而不安的真心相比較。
薩克帝是人,或者說他的靈魂是人,于是也難以免俗。
曾經他能夠将雄蟲毫不客氣地訓練到站着睡着,但現在他不能了。
最不遵循常理的命運給他設下一個合理的圈套,令他的一部分内在變得柔軟且孱弱,充斥着太多的思慮,而他給出的回應則是頭鐵地直接将腦袋整個伸進去。
薩克帝同伴侶靠在一起,獲得了一個短暫的安甯。
他低聲為格拉講述每一顆途經的星球,正如很久之前他向對方所承諾的那樣。
卡姆蘭實際上是一片非常廣袤的星域。
在遭到遺棄之前,它也曾是數千萬人安居的繁華之鄉。即便異種的侵襲時時到來,但長留于此的人類一向保持着樂觀從容的精神,毫不畏懼。
我們擁有帶來恒星光輝的飛鳥,它的翅翼能夠驅散一切陰霾。
人們說。
舊地的語言傳唱着陌生的歌謠,三足的金烏啊,請停栖于風浪之上,眷顧那些遠航的行者,讓太陽常常照耀這片新的故鄉。
哪怕舊地幹涸,哪怕曾經的首都星沙瓦勒碎裂,人類族群也總是可以找到下一處生存之所。
遷徙是一種常态,離别是必經的結局。
每一個物種都是飄蕩于星海中的浮萍,随着波浪流離失所遠離故土。一些人在生命終結之時,幸運地回到心之所系的地方;而另一些,則在停歇的每一處都看見曾經的影子。
“我們不記得自己從哪裡來。”
雄蟲看着一顆又一顆陌生的行星,宇宙的塵埃如同細碎的光帶。部分被裂隙撕碎的星球陷入虛無的維度,再也不會被光線所親吻;另一些則在表面醞釀着壯麗的風暴,垂落下永恒的淚水,如同情人的眼眸。
“我們的族群永不停歇地邁向下一個、下下個新的節點,然後将那些太過陳舊的記憶抛之身後。”
“但人類記得舊地,每個人都會懷念它,歌唱它,追尋一座消逝在時間中的孤嶼。”
“前幾天我向克萊因申請到了人類内環網的臨時使用權,快速閱讀了一下重新睜眼以來錯過的所有新聞。”
薩克帝的翅翼輕輕攏住對方,他們的座位也因此形成了一個密閉的小空間。
沒有安慰,也沒有訴說任何道理,他隻是将鱗尾與對方纏繞在一處,開啟了一個突兀的話題。
“然後我看見了自己……或者說是另一個自己的逝世聲明。”
雄蟲的手指收緊,淺色的眼睛看過來。
對此核心種笑笑,從容地将伴侶裹進懷抱:“難以想象,過去了六個星年的時間,那玩意兒還在網上挂着,仿佛人類在時時哀悼他們的上一任皇帝似的。”
這個話題不會令他産生多少傷春悲秋,頂多是覺得獵奇、荒謬和搞笑。
自己讀自己的訃告這種事,沒幾個正常人能夠體驗到。
等他仔細看完那一整篇悲痛欲絕的文字,才發現寫出這份煽情玩意兒并加以潤色的作者,居然是那位揚言要當面罵自己一頓的高塔鮮花,離譜的心情立刻更上一層樓。
非常好榜樣。對方成功熬出頭,從一名八卦小報的撰稿人晉升為帝國禦用的筆杆子,任誰看了都要感歎一句勵志。
“雖然那一大段的文藝描述将我寫得像個受難的純潔聖女——好像隻有獨角獸才願意靠近我似的,讓我一度想撬開作者的腦殼,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離奇的比喻。我自己都不記得曾經的自己有這麼善良熱心。”
過長的修飾語和毫不留情的吐槽充分體現了核心種的怨念。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在讀的時候仿佛經曆了數輪公開處刑,全靠頑強的臉皮撐着才沒有跳段。
“但對方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活着的人終将繼續走下去、走向新的一天。”
薩克帝的聲音中帶着笑意。
“這才是生命延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