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克帝領悟了做人的道理,非必要說話的時候其實可以不說。
人類不是不成熟,而是熟過頭了。
“亞當斯中尉說可以開放一個小時的參觀時間,但是必須由卡姆蘭駐軍陪同。”
還不知道自己被評價為智力發育有問題的青年笑着将關鍵信息進行簡短說明。
薩克帝同對方握了握手,然後也笑出聲——
負責傳話的中年男人,是他們當初從VX197撈出來的三個倒黴蛋的其中一位。
對方看上去表情嚴肅,但沒有對和蟲族産生肢體接觸表現出太過明顯的反感。
“很久以前我就脫離了聯邦的軍隊,叫我的名字就行。”
社交恐懼症患者和社交恐怖分子之前果然存在着質的差别,中年人絞盡腦汁最後也隻憋出一句:“上一次感謝你們的幫助。”
“不用謝。”
但不幸的是,薩克帝本人也是社交悍匪,他以一種親切的笑容握住那隻想往回縮的手:“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進行參觀?”
“今天可以嗎?”
“亞當斯先生看起來非常震驚。”
等到他們站在VX197的土地上,格拉還在低低地發笑:“他抽了三次手。”
“你讓他将拒絕的話咽回去了。”
“不把所有的問題弄清楚,今晚我們誰都睡不着。”
核心種回頭望了一眼輕型艦,有那麼一瞬間他擔心留守的亞瑟和克裡曼打起來,但随即又覺得心黑手黑的人類絕對不會吃虧。
“我要親眼看一看模型殘骸,弄清楚為什麼治療基地的控制系統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自發進行培育實驗。”
“它處于殘骸的覆蓋範圍内,會直接接收來自更上一級的指令。”
“我和你一起。”
雄蟲承諾:“我也想見一見大信息巢的同源者。”
曾經薩克帝在VX197進行救援時,隻是粗略掃過一眼建築内部的封閉走廊。
這一次他和格拉踏入整個設施,身邊是全程陪同的卡姆蘭駐軍。
雖然早有預感,但當那具模型殘骸真正展現在眼前時,格拉還是難以控制地發出了驚歎。
在深深的地下,人類鑿空星球的内腔,為它植入一顆鋼鐵編制的心髒。
白色的蟲站在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穹頂之下,目之所及的金屬機身仿佛層層疊疊的厚重石碑,所有漂浮在空氣中的光屏如擴散的水波,漾開細微的漣漪。
荷魯斯之眼以全知的姿态抓取一切影像和聲音,無數明滅的眸閉合又睜開,注視着過于渺小的個體。
[你好,羅克珊]
同真正的人造智慧種不同,數據天穹和模型殘骸尚未獲得一個明确的主體意識。它們交談、對話,但從不添加自己的主觀判斷。
“你好。”
格拉回答,他仿佛在面對一個更為溫和的大信息巢。
随行的人類退至收音區間外,靜靜地旁觀這一次不同尋常的交流。
“我有一些問題。”
卡姆蘭的模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主導,雄蟲斟酌着可能觸發權限警告的内容,為獲得自己所追求的答案慢慢地組織語言。
[樂意為您解答,大信息巢的主導者]
“你是否曾經接收數據天穹逸散的意識碎片?”
[是]
然而出乎意料,那些蕩漾的水紋很快給出了答案。
[同源機體間的數據互換時刻都在發生]
“金烏醫療基地的培育實驗是否出自你的自主判斷?”
[否]
這個答案和預想的結果存在差異,格拉的尾巴輕微晃動。
然而在他想出下一個問題前,薩克帝已經先一步開口。
“是伊芙琳嗎?”
核心種的聲音很平靜,将猜測以陳述的語氣說出。
“她曾向數據天穹的終端發出三道最高等級的敕令,希望保留上傳失敗的意識碎片。”
[人格依附于肉/體而存在]
這一次,模型殘骸給出了不一樣的回應,它并未直接作答。
[數據天穹收到的指令意在保護一個相對完整的人格,長期存儲意識碎片将導緻人格數據化,這與初始目标相悖]
“所以你選擇創造一具新的肉/體來承載它。”
雄蟲輕聲說。
人類的帝王沖向終端,發出了不甚明确的要求。
對方因為急切而脫口的話語,對于機械智能來說過于寬泛且難以琢磨。
——“留下他”。
這是一個請求,而并非具體到步驟的細緻命令。
還未擁有一個永恒靈魂的冰冷智慧體,跨過無盡的星海,将那些逸散流落至此的碎片保護收納,然後以自己的方式,向這一指令做出了回應。
燃燒墜落在卡姆蘭的硬翅運輸艦意外激活了處于漫長沉睡狀态的系統,基因采樣被封存收錄。
在那之後,才是一切。
當人類祈求一個難以發生的奇迹時,鋼鐵的巨獸編織出溫存的搖籃,讓一個又一個無法走向盡頭的夢沉睡其中。
十二具培育體跨越了四年的時光。
紅太歲和人類在無盡的深空尋求一個不歸的奇迹,而卡姆蘭的模型殘骸将同一個指令重複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深黑的核心種站在無盡的光屏與主機前。
那些漣漪般的水紋溫柔地擴散。
“歡迎回來,薩克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