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收容的大部分雄蟲……”遲疑着組織語言,武裝種慢慢地表達自己的疑問:“他們的鱗尾看起來都很奇怪。”
當他帶着部下一艘船接一艘船地将那些驚恐萬狀的雄性刨出來時,難免注意到許多雄蟲的鱗尾都帶着傷,同時呈現出一種令蟲迷惑的姿态,拗成細長的螺旋形,或是其它一些無法自然長成的規律形狀。
但是彼時因為畏懼而陷入癫狂和戰栗中的獲救者們,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含帶着理性的回應。
針對自己搞不明白的問題,頭鐵的鋼鐵直蟲會一直想。
這讓克裡曼忍不住詢問相對熟悉一些的卡拉。
“您說這個……”
輕輕地搖了搖頭,闊翅沒有吃下一口食物。
“有些劫掠者會對貨物進行剪尾。”
他細聲細氣地同流露出震驚神情的武裝種解釋:“許多走私販子和劫掠族群認為,特殊形狀的尾巴會更受歡迎,所以他們會修剪貨物的尾巴,打斷并且纏裹那些骨骼,然後加以固定。”
“我們的恢複能力不如雌蟲強悍,所以肢體部分很容易因為外力而重新定型塑造,相當适合做這種改造。有時候劫掠者還會在尾巴裡植入裝飾品。”
沒什麼波動地進行着解釋,卡拉的眼睛垂下去。
“交易者會想要購買一件賞心悅目的家具。”
蟲族的尾巴功能很多,雌性會将其當成武器的一部分,無論是進攻防守都很實用,而缺乏攻擊性的雄性也需要依靠它來調節身體的平衡。
它們主要由骨骼構成,表面覆蓋着一層薄薄的鱗甲,柔韌而靈活。
制造出特殊造型意味着打碎原有的骨結構,磨平凸出的部分,然後強行用包裹的方式加以固定。這是連成年雌蟲都要為之哀嚎嘶吼的痛苦程度。
克裡曼差點一腳踹翻桌子。
“什麼?”
聽覺系統往往工作得太快,讓他接收到一些不能理解的東西。
克拉克對身邊那些被劃定到庇護範圍内的直系保護得太好。
那隻銀灰色的亞王蟲在早期,行事風格激烈且劃分明确。對外毫不留情,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連敵對者的伴侶和卵都要一并碾碎以絕後患,但對内卻相當護短。
除去邊緣星球,真正的核心星域相對穩定,很少會出現如喀特拉一般的野蠻蠢貨。
這也導緻曾經的武裝種對雄蟲帶着點厭煩和不耐的情緒——那時他認為孱弱的一方無力承擔起責任,不能為保護族群做貢獻的存在意味着無價值——但從未知曉過如此離譜且荒謬的事情。
他幾乎瞬間泛起類似于惡心的情緒。
深灰色的雌蟲想起了闊翅星域用來孵化異獸種的巢穴,被尖銳脊刺撕裂的雄蟲發出無窮無盡的慘叫,血從牆壁一路淋到通往治療艙的方向,并且死在了救治途中。
這些蟲全都是身陷泥潭的物品。
為了族群的延續,或者是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愛好,他們被固定住,剖開身體,折斷四肢,重塑骨骼。
做出這些行為的當事者不需要考慮一隻雄蟲在獲得了殘缺的尾巴後,是否還能行走如常,是否能夠熬過漫長且劇烈的疼痛。
在很久之前,當他與格拉談話,那隻白色蟲子像是覺察到灰翅虛張聲勢的強硬,輕輕地握住武裝種緊張到摳桌子的手,以舒緩柔和的語調述平靜地陳述苦難。
因為對方太過溫柔,以至于克裡曼在初次聽聞時無意識地感歎于對方的強大和堅韌,卻對痛苦本身缺乏切實的認知。
——“剛認識薩的時候,我差不多和卡拉一樣瘦。”
——“被他找到時,我受了很嚴重的傷,沒辦法逃走,翅膀和尾巴都斷了。”
雌蟲很兇悍很能打,耐受度的指标在他們眼中需要單開一類。
隻要不被挖出心髒砍下頭顱,哪怕隻剩一口氣他們也能爬起來繼續撕咬。
所以克裡曼一度無法感同身受。
被對方炸開的信息素吓到,卡拉的手從盤子上移開。他往後縮了縮。
“我們也不想的。”
在沉默了許久之後,雄蟲發出了細小的辯解聲。
“我們也不想變成這樣的。”
那聲音非常平靜。
“可是那些時候,我們也沒有什麼辦法。”
意識到自己嫌惡的表情令面前的蟲産生了誤會,灰黑的鱗尾輕微擺動。
武裝種慢慢地蹲下身來。
“我很抱歉。”克裡曼說。
他學會了說謝謝,也學會了道歉。
“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刻闆且不苟言笑的領隊想了想,認真地組織語言,給出一個相對實際的承諾。
“灰翅的栖息地很安全,并且會變得比以前更好。”
“新的律法已經生效,每一隻隸屬于武裝種的蟲都會遵守它。”
“格拉帶着你們開始學習如何工作,你的同伴在未來将漸漸變多。”
鉛灰色的眼眸毫不轉動地直視對方,表情嚴肅。
“我會慢慢地拔除那些劫掠者和走私販子,讓第三第四象限,甚至是第一和第二象限區都不再有雄蟲被剪掉尾巴。”
“可能需要很久。”
他補充道,仔細地琢磨着細節。
“沒有那麼快,那些劫掠者很能跑,還有許多流浪族群也會選擇一處偏僻的星球藏匿起來,找到他們非常困難。”
“會花上許多個大循環。”
“但是我會去做。”
卡拉沉寂無聲地坐在那裡很長時間。
最終,他握住了武裝種領隊的一隻手,将臉頰貼着對方的掌心。
中低等種的蟲缺乏淚腺。
克裡曼的手指感受到一些細膩的觸感,雄蟲摸起來非常柔軟。他為此僵硬,但并未炸開鱗片。
因為他聽見對方細小的、悶悶的聲音,如同含着眼淚的微笑,藏在他的手心裡。
“謝謝您。”
不再膽怯的向日葵低聲說。
他們都很笨拙,沒有學會更好的表達方式。
“不用。”
巨大的松果認真地回答,并且輕輕地搖了搖他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