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回來的路上，初弦想了很多。

都是幼年時候的事。

他的母親和他是一路性子，正因如此，雖然母親身為正室且出身名門，卻并不被大将軍所寵愛。

父親有着那麼多妾室，他又有着那麼多的弟弟妹妹，平常時候覺不出什麼，然而每每家宴聚在一起之時，妾室之間為了争奪将軍矚目明争暗鬥，弟弟妹妹們為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打鬧得天翻地覆。他和母親在一旁圍觀都會覺得心煩意亂，更别提時常會被殃及池魚了。

逃席之事，還是母親教給他的呢。

又是一次家宴，母親早早就開始着衣裝扮起來，他以為她是在梳妝，然而裝扮完畢之後走出屏風的母親，他一眼竟是沒有認出來。

好一名俊美潇灑的華貴公子！雖然父親的相貌也不差，然而父親總是一副心事重重顧慮甚多的樣子，笑起來甚至還沒有母親男裝時那般肆意風流。

那夜母親帶小小的他走過很多地方，他們看煙花放河燈，樂不思蜀得竟是忘記了時間。

母親本就是為了逃席才偷偷出府的，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面對父親的質問，母親隻是雲淡風輕一笑，道規矩算什麼？貴族顔面又算得了什麼？府外那些平民百姓的生活并不見得比我們粗鄙，而我們這被困在方寸之間的生活又能比他們高貴什麼？

父親聽此言更是火冒三丈，怒極之下更是對母親動用了家法。

初弦到現在還記得，家法之後母親被丫鬟們扶到床上，母親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她面色蒼白脆弱，而唇角還是含着淡淡的笑意，她問他：今天玩得高興嗎？

初弦點頭，然而想到母親受的苦，他又開始搖頭。

母親立時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嫌棄表情，道高興就是高興，顧慮那麼多做什麼？想當年老娘還沒出嫁的時候，男裝爬牆溜出府簡直如履平地啊，被逮到受的家法也是不少了，不過我爹——也就是你過世的外祖父，可能是年歲大了吧，下手可是比你爹輕多了，轉天我還能照爬不誤，現在可不行了。但是我不會後悔，因為我今天玩得也很高興。

母親牢牢抓緊他的手，又道：兒子你記住，那些立起一堆條條框框最後把自己都給框死了的繁文缛節就是個屁，你也不要在意那些俗人的眼光，隻有自己快樂潇灑，才是不枉此生啊。

往事回顧，初弦深感自身甚至還沒有母親堅強。分明在鵬安樓的随性日子更讓他感覺到如魚得水般的快樂，為什麼他還要心心念念回到那個壓抑的地方呢？

他做不到潇灑，他放不下親情，所以才會變成如今這幅狼狽的樣子。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睡不下。時不時有人不放心地推門進來，踮着腳尖到他床旁看幾眼又退了出去，他閉着眼睛懶得搭理，但是他不管的結果就是他屋中的人流根本沒有斷過。就像莊嚴地瞻仰遺容一般，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

“夠了！”在又一個人進屋之後，初弦忍無可忍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你們還讓不讓我睡了！”

怎想竟是清歌守在他的床邊，那雙擔憂的眼睛明顯在問：你确定你今夜睡得着嗎？

“我……我閉目養神不行嗎？再說七音剛回來，你們應該有很多正事要談，你就别把時間耽誤在我這裡了，我沒事。”

清歌的眼神又在問：你确定你沒事嗎？

初弦抓狂：“啊啊啊！清歌你今天廢話怎麼這麼多啊，我說沒事就是沒事！”

說着就不管不顧地将清歌往門外推。

清歌轉過身來，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托住他的後腦，将他的臉貼在自己寬厚的胸膛，緊緊抱住了他。

初弦一開始掙紮了幾下，後來反而将手搭在對方背上，将臉埋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