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鯉魚後背發涼,才發覺身後有道黑影将自己籠罩,他屏着呼吸回過頭,望見了那雙幽色如螢,陰氣逼人的眸子。
“閻,閻君大人......”
***
紀慕人跟着女子跑到河邊,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他自小體弱,出門都是坐轎攆,走不了三步就得緩緩,不知為何,今日到這個地方,他倒是能跑起來了。
“兒子,看到了嗎,那邊有座小木橋,過了木橋,我們就到家了。”女子跑了這麼久,半點不喘氣,一直激動地要将紀慕人帶過去。
紀慕人聽見湍急的水流聲,比他撲通的心跳還要猛烈。
擡起頭就看見河水落差較大的地方,架了一座灰白的橋,橋下黑色河水撞起浪花來,河對面是一片樹林,和他來時下轎子那處有些像。
紀慕人想要是找到自己的轎攆,或許可以原路返回,他欣然答應過橋。
踩到這橋上,才發現,這橋竟是白骨搭成的,幾乎是一瞬間,他想起鬼城裡男人說的話“要是不想像前面三百八十四個那樣無故失蹤,你啊就離她遠點。”
紀慕人又慢慢縮回腳,低着頭轉身道,捏着眉心道:“那個......我有些餓了,想找地方吃點東西,我見那鬼城中有一家酒樓看着不錯,不如先去填飽肚子吧。”
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好兒子,要吃什麼娘回去給你做啊,那家酒樓裡的東西你吃不慣的,賣相也不好,回家去,什麼樣的肉娘都可以給你燒,骨頭都給你熬軟了吃,放心吧啊。”
紀慕人心中發毛,差點真喊出“娘”來。
“不必勞煩了......我——”
紀慕人手臂被人往後一拽,以為是這女子,回身一看,就貼上一張青色鬼面。
“可算抓住你了,還不快快随我入地獄。”
追來了......
這鬼面的力氣明顯比那女人大太多了,紀慕人手腕被捏的生疼,整個身子都被那鬼面給拖了過去。
“你這老鬼,為何苦苦追我娘倆不放啊,放開我兒子!”女子随手撿起一根粗枝,拼命抽打在鬼面身上,明明看着用盡了力氣,對鬼面來說,就是撓癢癢,鬼面不耐煩,出手一掌拍在女子額頭,女子猛地飛身出去。
她用力抓住了岸邊的藤條,穩住身子,回頭一看,翻起的河水濺上來,刺拉拉融了鞋底大半。
“禾娘,像你這樣毫無身份的孤魂野鬼,我就是給你扔去奈河裡化成泥也沒人知道,你要是不想忍受蝕骨之苦,就安靜遊蕩,别出來搗亂!”
這鬼面說話間,捏着紀慕人的手腕越發用力,紀慕人面色漲紅,疼痛不已。
禾娘二話不說,起身又朝鬼面撒了一把土,這土挨着奈河,随便一觸都會有灼燒之感,鬼面揮手一擋,禾娘就已經繞到鬼面身後,用力掰開鬼面的手。
“你放開我兒子!!!!”
禾娘見紀慕人手腕通紅,又見那手指瘦的骨節分明,竟然流出淚來,“你把我兒子捏疼了,你放手啊!!”
紀慕人愣怔怔望着禾娘。
紀慕人算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但其實他從來沒有被“護着”過。
他不知道被人愛護是什麼感覺,幼時和别的孩子玩耍一起摔進泥潭裡,别人的娘親總會拉起孩子的手,焦急問:“摔疼沒有??”
被寵愛的孩子就會哭起來,然後被擁入懷裡。
隻有紀慕人是被下人帶回家,換一身幹淨的新衣衫。
每每這時,他會撩起新衣,望着流血的膝蓋,學着别人的母親,說一句:“摔疼沒有?”
然後又學着小夥伴的樣子,嗚嗚叫喚兩聲,可是紀慕人哭不出來。
他又重新将新衣蓋在傷口上,跑回房間抱着算盤一通亂撥。
而禾娘的愛護,讓紀慕人生出奇怪的感覺,心裡幹涸的地方好像有一絲松軟。
那鬼面面具之下不知藏着怎樣的表情,紀慕人隻見他手掌擡起,一股幽光自掌心而起,要沖禾娘砸去,揮掌那一刻,紀慕人忽地喊出聲:“住手!!别傷害她!!”
鬼面哪能理會,隻是腰間木牌忽然有了響應,猛烈震顫,掌間蓄力瞬時消散,鬼面低頭看向腰間,那木牌散發出一股清奇的味道,帶着幽風往上蔓延,鬼面忽然意識到什麼,倏然盯向紀慕人。
紀慕人與鬼面對視,望着的分明是面具,卻像透過面具,瞧着面具下的雙眼。
鬼面竟全身一顫,忙松了手,那股香味遽然湧入鼻腔,四肢漸麻。
禾娘抱着紀慕人的手腕小心地揉着,心痛的模樣也是他從未見過的。
紀慕人望着禾娘的掌心,被灼燒的地方露出模糊的血肉:“你的手受傷了!”
紀慕人想起小時候摔傷的膝蓋,可他從來不會處理,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不礙事,兒子,你怎麼不多吃點呢?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呢......”
紀慕人不知道說什麼,嘴唇動了動,聽見遠處傳來叮鈴咣當的鐵鍊聲。
他擡頭一望,瞧見那白骨橋上,走來兩人。
其中一個也是鬼面,隻是身高略矮,而另一個是全身被鐵鍊綁着的年輕男子,男子身着紅色喜服,腳上靴子少了一隻,面如土色,雙眼凄凄,眼周圍一片深青,嘴唇紫到發黑,他佝偻着腰,披散着發,東倒西歪下了白骨橋,從紀慕人身前惶惶飄過。
紀慕人一驚,看了看那大紅喜服,喊道:“嚴公子?”
男子停下腳步,轉頭對上紀慕人的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