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收了錢,也不再咄咄逼人,安靜地從屋外裝了一罐新酒,進來繼續喝。
婦人坐下,臉帶淚痕,回憶道:“禾娘是我的長姐,我名喚月娘。”
“我出嫁那日,長姐忽然失蹤了,接連十幾天都找不到她人,後來她曾悄悄回來,說是要跟别人出一趟遠門,我也沒能阻止她,一去小半年了無音訊,後來再回來,就大着肚子。”
男人在一旁聽着,咽了口酒,“哼”了一聲。
“我是高興的,無論如何想讓長姐在家中平安把孩子生出來,隻是這事不知怎地,讓村裡人知道了,要活活打死肚中孩子,他們來了好些人,拿着棍子就打,長姐護着肚子,挨了十幾棍,還是我爹娘跪下苦苦哀求,村裡人才停手,他們看長姐身下流了不少血,想必孩子是保不住了,才罷休。”
月娘說着,眼中又流出淚來,“當時我爹背着長姐回家,我娘哭了好久,也不敢去請郎中,就是請了,也不肯來,我和娘打算将那胎兒處理了,卻發現那孩子沒有流,命大得很,那日奇怪,好好的天忽然降下大雪,凍得家家戶戶都不肯出門,後來連着幾月,都是這般天氣,也沒有村民進出,長姐也順利生下那孩子。”
“我就後悔沒給那孩子扔出去凍死!”男子不知為何,如此生氣,邊說邊咬牙。
月娘不理會,紅着鼻子,擡頭看紀慕人和蕭歲溫,“不知二位和長姐是什麼關系?”
紀慕人猶豫了一下,總不能說在她對面這位是閻王,而他在地府遇見了禾娘......
紀慕人道:“我娘親與禾娘相識,托我來問問禾娘的兒子,想照顧故友的後人。”
月娘點了點頭,“是這樣啊,那孩子......我還真不知道在哪,一歲就被長姐帶走了,說是帶去親爹身邊,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那孩子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沒有名字。”月娘道:“長姐說讓孩子親爹是個讀書人,讓親爹給取名字,但長姐從未說過那孩子的親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這可麻煩了......
紀慕人想了想,道:“那孩子可有什麼特别的地方?眼睛大或者小,長的胖或者瘦?”
紀慕人問完覺得這問的挺傻的,小孩子都會長大,也都會變。
月娘想了想,道:“那孩子有胎記,我們家的人身上都有紅色胎記,時間太久了......我記不住那孩子胎記在什麼位置了,好像是在背上。”
“胡說。”男子喝着酒插話道:“分明在大腿上,我看的清楚!”
“胎記......”紀慕人忽然想起在地府擦肩而過的那少年,臉上就有紅色的斑,那就是胎記。
剛想和蕭歲溫說,門口就進來了人。
“娘,爹,我回來了。”
紀慕人轉過身,看見一個少女背着竹筐進了屋。
女孩眼睛不大,卻很有神,小鼻子翹翹的,和她娘的一樣,圓圓的臉被動的通紅,頭發紮的很随意,淩亂的劉海遮住了眉毛,劉海下隐約透出塊紅色胎記。
她看見紀慕人的時候皺了眉,又看見一旁的蕭歲溫,眉皺的更深,就一瞬,她低下頭放好竹筐,拿出裡面的藥草。
婦人忙上去接,又用雙手暖着女兒的臉,少女卻别開了臉,一臉冷漠。
婦人怔了一下,顫顫收回手,低下頭,眼中又泛起紅來。
“行了行了!問完了吧,問完就快走!”男人見女兒回來了,就下逐客令,站起身就要推人。
蕭歲溫起身,擋在男人面前,才站起來,周身就好像帶着風,男人還沒碰到他,就被撞開了。
男人傻愣了一會兒。
“哥哥,走吧,知道的也差不多了。”
紀慕人眼尖,看出這一家人有話要說,就等着女兒回來,于是他識趣的起身,沖月娘道了聲:“打擾二位了。”
月娘俯身,行禮作别。
走到門口時剛好與那少女擦身而過,少女回頭看了一眼紀慕人。
紀慕人對眼神特别敏感,就轉頭看過去,他見少女始終凝眉,眸子清澈的有些像禾娘,她嘴角發顫,不知是想哭還是有話要說。
紀慕人沒做停留,回頭跨過門檻,直直走了。
二人剛走,就聽屋門被砰一聲關上了。
“哥哥,此事作罷吧。”蕭歲溫跟在紀慕人身後,抱着雙手道:“就憑一塊胎記,如何尋人。”
紀慕人忽地站定,轉身道:“我們再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麼?”
“不是現在。”紀慕人看向那緊閉的門,“等天色暗下來。”
蕭歲溫跟着紀慕人貓在這條街的轉角,這處有一顆粗壯的樹,樹後是一堵牆,剛好遮住兩人。
蕭歲溫靠牆閉目,心裡琢磨着别的事。
紀慕人一直盯着那戶人家,見門開過兩次,都是那婦人出來幹活,直到天黑,都一直緊閉着門。
天穹如墨,繁星潑了半邊,空氣裡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厲,蕭歲溫整個身子擋在紀慕人身側,風都灌在他身上。
紀慕人扒在樹後,終于看見那門又開了,小女孩偷偷摸摸朝外望了一眼,輕輕關上門出來了。
紀慕人拍了拍蕭歲溫的肩:“歲溫,她出來了。”
蕭歲溫睜開眼,扭頭看向紀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