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次的目标是紀楚衣?”蕭歲溫問。
“是啊。”遊桑轉過頭,蹲下身看着躺着地上的紀楚衣,“想必閻君也知道,送行者都不能與世間之人有過多牽絆,否則就會徇私,留下越來越多不該留下的人,每個人與他人的生命交織會産生變化,世間會逐漸失序,除非這個人有不可以死的理由,那種理由往往都與天下蒼生,國家社稷有關。”
遊桑頓了頓小聲道:“閻君拿了木令,便也是送行者,閻君手下,會有‘放行’嗎?”
“不會。”蕭歲溫想都沒想就回答了,但他不會放行,不代表他不會阻止遊桑審判紀楚衣,“但紀楚衣,你得放行。”
遊桑回過頭,笑了一下,“送行者,可不歸閻君管。”
蕭歲溫伸手解了結界,走近遊桑道:“我不是以閻君的身份在說話。”
遊桑伸手抱起紀楚衣,往床榻上去,“那您現在,是誰呢?”
蕭歲溫忽然沉默了,過了許久,他見遊桑拿出木令,看着木令之上紀楚衣的生辰八字,遊桑道:“還真是巧啊,竟與我同一天的生辰。”
蕭歲溫一點也不關心他們的生辰是什麼時候,但卻意外脫口而出道:“什麼日子?”
“七月十五,中元節。”遊桑撥了撥紀楚衣沾在額前的濕發,道:“這一天出生的,最容易被選為送行者。”
說罷,遊桑轉過頭,對蕭歲溫一笑,道:“别幹涉我的決定,閻君令都沒用,閻君要想殺我,那就快動手。”
蕭歲溫掌管六道輪回,他深知命中注定,改變其中一環,輪回都會混亂。他也在想,除了他沒人能改變輪回,但如今,生死已然被改變了,枉死城名冊對不上,生死薄出現混亂。
是誰還有這個能力,改世人生死。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出去,他決定不插手此事。
但他也做好了與紀慕人道歉的準備。
在去紀老夫人院中時,懷中木令又産生反應,他拿出木令,皺眉順着指引的紅線,來到了紀府前院那顆開着白花的樹下。
樹下有石桌石椅,他就是在這撈起了被紀慕人摔到地上的白花,但今日坐在這石凳上的不是紀慕人。
他朝那人走去,喚了聲:“祖母。”
金燕婆婆癡癡望着白花,好久才回過頭:“歲溫啊,你上一次這麼叫我,還是好幾百年前的事,那時你還隻到我的腰呢。”
金燕婆婆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滿眼慈愛地回憶着。
“真沒想到,你會成為地界閻君啊,我一直想将金雲門交到你手裡的,我隻想讓你一生無憂無慮。”金燕婆婆伸手,接過被風吹落的白花,但那白花擦着她的指尖,落在了地上。
她縮回蒼老的手,緊緊握着拐杖,望着地上殘花,道:“動手吧,孫兒。”
蕭歲溫知道,金燕婆婆是預見了什麼,才來找他的,他拿着木令,蹲在金燕婆婆身邊,小心地取了血,金燕婆婆看着蕭歲溫認真的樣子,用手撫了撫他的頭發,蕭歲溫手一頓,他想擡頭看,卻隻是緊緊低着頭。
“既然做了閻君,就要維持好冥界秩序,神官的任務始終是造福蒼生。”金燕婆婆說着,忽然流下淚來,她看着蕭歲溫将她的血滴在寫有生辰八字的木令上,她嘴唇翕張,想要說什麼,又好像極力阻止自己說出口。
蕭歲溫處理完,站起身,靜靜看着金燕婆婆,他一句話也沒說。
金燕婆婆的身體開始呈現金色,慢慢地變得有些模糊,從腳開始,那些金色散成粉塵,往天上飄。
蕭歲溫閉上眼,在金燕婆婆完全消散之際,蕭歲溫聽到一句:“歲溫,請留你哥哥一命吧。”
蕭歲溫倏然睜眼,雙眸霎時變成綠色,隻是一瞬,又恢複如常,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捏成拳,他始終都沒有擡頭看,那些金色粉塵在空中盤旋了很久,不舍離去,繞蕭歲溫好幾圈,才凝成一股細流飛往别處。
蕭歲溫獨自站在樹下,背影是前所未有的孤獨。
在他身後站了很久的紀慕人眼角流下淚來,方才他本想上前阻止蕭歲溫的,卻見金燕婆婆笑着對他搖了搖頭,他才忍住沒去。
紀慕人朝蕭歲溫跑,他拉起蕭歲溫的手,走到他身前,看見蕭歲溫雙眸失去了神采,像個無助的小孩失落地站在他面前。
“歲溫。”紀慕人握着蕭歲溫的手,“歲溫,哭出來。”
蕭歲溫擡起眸子,靜靜地看着紀慕人,看着看着,他笑起來,道:“哥哥說胡話,我為什麼要哭。”
紀慕人踮起腳,一把抱住蕭歲溫,他溫柔地撫着蕭歲溫的後腦勺,道:“沒事的,沒事的,歲溫,還有我在。”
蕭歲溫是真的哭不出來。
“哥哥的祖母如何了?”他的聲音在紀慕人耳邊,好似與之前一樣,毫無情緒變化。
紀慕人慢慢松開手,他故意帶着笑,道:“應該暫時沒事。”
“哥哥,對不起。”蕭歲溫又道:“遊桑去找紀楚衣了。”
紀慕人沒有反應過來,還開心問說:“遊桑來了?他來——”
說罷,他看着蕭歲溫淡淡的眸子,才想到什麼,他一愣,後退了幾步,轉身就往紀楚衣那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