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橫木是幾根搭在一起,沒有真的壓在紀楚衣身上,紀楚衣起身躲到紀慕人身後,驚慌失措。
“二哥,二哥我的屋子塌了,我睡的好好的,忽然就睡在土裡了,二哥,有妖來了嗎?不會是那地洞裡的女将軍追來了吧!”紀楚衣語無倫次,臉頰通紅,縮着身體發抖。
忽然紀楚衣腳邊的橫木往下墜,他吓得跳起來,紀慕人護在他身前,見莫溶溶從雪堆裡伸出個頭來,随即爬了出來,甩了甩身上的雪。
“吓,吓死我了......”紀楚衣拉着紀慕人的手臂,不敢遠離。
紀慕人看向遠處,見空中一黑一白兩人起起落落,打的不可開交。
“喂喂!夕,停下來夕!!哎呦......”無岸勸架,卻像一個球一樣被踢來踢去。
紀慕人不得已,抽出了奈河劍,“歲溫,停下來!!”
蕭歲溫剛想轉頭,前方一道風刃襲來,他一掌劈裂,風刃中透出無數銀針似的冰晶,一排排射向蕭歲溫,蕭歲溫擲出火焰,一掌不抵,連着四五掌才擋住的冰晶,冰晶一炸,眼前頓時雪霧迷茫。
蕭歲溫什麼也看不見。
忽然間,一頭雪豹撲來,利爪緊抓蕭歲溫肩頭,血水飛濺。
蕭歲溫吃痛皺眉,他想推開雪豹,雪豹卻死抓他不放。
“閃開!”
蕭歲溫聽見紀慕人的聲音。
他扭頭一看,在白茫茫的霧氣中瞧見那柄血紅色的劍,蕭歲溫反應極快,仰頭倒地,躺了下來,奈河劍橫掃過來,雪豹怒吼一聲,飛身彈跳開,盡管速度很快,還是受了奈河劍劍氣的傷害。
“歲溫,你沒事吧??”紀慕人伸手,拉起蕭歲溫。
他見蕭歲溫滿身血痕,氣喘籲籲,擔心之餘感歎那無夕竟如此厲害。
“哎呦!!”無岸看着蕭歲溫的模樣驚呼出聲,立馬轉身展開手臂,道:“無夕,快停下!别這樣!”
雪霧那頭,“砰”地一聲,雪豹躺倒在地,變成一個滿身是血的少年,少年額前一縷發遮擋住眼睛,那隻眼睛是灰蒙蒙的白,空洞無神,他好像瞧見冰天雪地中有幾個小孩向他走來,他想逃,可是他動不了。
那幾個小孩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幾腳,又脫了褲子,往他臉上撒尿。
好像一點也不疼。
他困倦地閉上眼睛。
此處方圓十裡都沒什麼人家,沒個落腳的地方,蕭歲溫狀态也不好,無奈之下,紀慕人喚來了鬼轎,自主主張,将衆人帶到了地府,去了蕭歲溫的天子殿。
蕭歲溫一開始并不讓這倆兄弟進天子殿,紀慕人理解,于是想去拜托司徒煙雨,找個地方讓無夕稍作修養,後面的事在慢慢問。
但恰好紀楚衣拉着紀慕人,說了句:“二哥,這閻王哥哥住的地方簡直比皇宮還華麗啊,你什麼時候能住進來?可别忘了帶我啊。”
紀慕人神色尴尬,“這是歲溫的宮殿,我住什麼進來......”
但蕭歲溫聽得高興,忽然就大方了,“算了哥哥,你就給他放那邊地上吧。”
紀慕人回頭,看蕭歲溫一副傲嬌樣,忍不住想笑,但又見他滿身傷痕,剛提上去的嘴角一下子又壓了下來。
“歲溫,你快去處理一下傷口,我這有卿掖給我的藥,你快拿去用。”紀慕人關切着将藥瓶遞給蕭歲溫。
蕭歲溫接過藥,點點頭,“好,那我先去洗洗換身衣裳,哥哥需要什麼就和他們說。”
“嗯!我知道了,快去吧。”
無岸已經把無夕背到了牆邊,盡管在牆邊,但天子殿地上鋪的毯子比尋常人家的床榻還柔軟暖和,無岸心中暗暗羨慕。
無岸一回頭,就對上了紀慕人的雙眼。
紀慕人彎着腰,面帶笑,就這麼看着無岸。
“我說,我說......”無岸抓了抓後腦勺。
天子殿的鬼侍給紀慕人端了上好的茶,退下後還輕輕帶上了殿門。
“其實我們與蕭歲溫之間,有血海深仇。”無岸說話的聲音十分平靜。
紀慕人一直盯着無岸的眼睛。
“以前的事太複雜,不可深究,隻是我們的母親為救蕭歲溫而死,我們的父親為護蕭歲溫回金雲門而死,我和無夕之所以沉睡,也是因為蕭歲溫。”無岸擡起頭,還沒看紀慕人的眼睛,又低下頭去。
“我們的父親是上古妖王的手下,想必掌門知道,上古妖王蕭朔是蕭歲溫的祖父。當年天劫,災禍橫行,妖王與神女都獻出生命救世,但凡人認為不夠,還将三位天神的後裔抓了來,要祭祀以求安甯。”
紀慕人擡起眼皮,想起雨神說的過往,自己當年被凡人引去,差點害死。
原來歲溫當時也被凡人抓了去......
“我父親去救蕭歲溫,但就算父親再厲害,也無法抵抗凡人的千軍萬馬,那次父親以一己之力救出了蕭歲溫,但也身負重傷。”
無岸說話很平靜,他聲音這般小,倒像是不想吵醒身後的無夕。
“那時我娘帶着我們去接應我爹,我第一次見到蕭歲溫,他比我們都要高一些,他滿臉是血,眼神很兇,好像一隻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小狼。”無岸身子往前傾了傾,搭在桌上的手十指交扣,“一見面,無夕就和他打起來。”
紀慕人一直聽着,沒有插話。
“無夕那時候身體不好,他眼睛看不見。”無岸低下頭,道:“他隻是聞見了血腥味,聞到了殺氣,他對氣味很敏感,他是為了保護我和我娘。”
紀慕人移眸看向躺在牆角的少年。
“後來凡人的軍隊追來了,我爹不得已,讓蕭歲溫和無夕換了衣服,他要帶着無夕‘自投羅網’,我娘在一旁痛哭,娘舍不下無夕,于是說她帶着無夕留下,讓爹帶着我們走,我爹不肯,幾番推讓,敵人近在咫尺。
我娘跪下來求我爹,說一定要讓她陪着無夕,我爹忍痛答應。那時候在戰場上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我爹帶我們躲了幾天,後來回去,是在亂葬崗中找到了無夕,并沒有找到我娘。”
紀慕人瞧見躺在牆角的無夕微微動了一下頭,眼角滑落一滴淚。
“我娘死了,爹說帶着三個孩子不方便,于是将我和無夕留在了一個山洞裡,說送蕭歲溫回去之後,就來找我們。”
無岸忽然笑了笑,道:“可凡人沒抓住蕭歲溫,生了氣,将我和無夕帶回去,關在地牢裡,在水裡泡了七天七夜,我們本就出生在冰雪之地,不怕凍,無夕又看不見,也就不怕黑,他們見吓不到我們,就把我們帶進宮裡折磨,他們綁着我,命令無夕當他們的狗,狗做什麼,無夕就要做什麼,隻要無夕不聽,他們就用鞭子抽我。”
紀慕人喉間滾動,無岸沒說具體細節,他就已經能想象到無夕是如何被折磨的。
“原來世間還有比我更慘的孩子......”紀慕人心道。
他幼時被紀楚衣欺負的情景,比起無夕和無岸的遭遇來說,那根本談不上欺負。
紀慕人在那一瞬,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蕭歲溫一直對百姓的遭遇漠不關心,他一直說他要拯救蒼生,蕭歲溫卻每每對此帶着抵觸情緒。
幼時的蕭歲溫曾沖着扶櫻大吼,說“你們這些神官,嘴裡說拯救蒼生,卻又要對妖獸趕盡殺絕,你們要救的隻是無能的‘人’,哪裡是蒼生!!”
那時扶櫻還搖頭,說凡人生性善良,就是那些被逼無奈落草為寇的人也敵不過一隻小妖邪,妖邪生性殘忍,他們殺人,那他當然就要救人。
蕭歲溫聽了,轉身就跑,在那之後,他們許久都沒再見面。
“說了太多沒有意義的事情,抱歉。”無岸聲音有點啞,“總之,無夕恨透了蕭歲溫。”
紀慕人低下頭,愁思百轉。
殿門前,鬼侍端了一盤冒熱氣的糕餅來,卻見蕭歲溫背靠柱子,低頭站着,鬼侍怯怯走上前,問了句:“閻君,您,您不進去嗎?”
蕭歲溫沒說話,低着頭邁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