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嗡嗡運轉,畫架前立着兩抹人影,賀言聲未尋其因,沈尋知又開了口。
“我剛開始學畫畫的時候年紀還小,坐不住、畫不好,當時我舅舅跟我說,他有一個朋友,是位非常優秀的攝影師,他的作品拿了很多獎。”
“後來他的妻子病故了,他每天都很難過,再也沒有拍過新的作品,反而開始怨恨自己為什麼不是一個畫家。”
賀言聲突然轉過頭,兩人視線對上。
目光相接的瞬間,沈尋知就明白,他聽懂了。
“那會我小嘛,其實沒有完全明白,我還記得我當時對他說,那我要畫世界上最好看的畫送給他朋友,這樣他就不難過了。”
沈尋知說着,沒忍住嘴角揚起:“現在想想,當時我舅舅的表情好像挺尴尬的,不過讓我認真學畫畫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他也就沒說什麼。”
“所以,如果非要為我喜歡畫畫這件事找一個理由,我想大約是因為,畫可以承載這世間所有的思念吧。”
如果方才的“一字之差”隻是輕顫了賀言聲的心髒,那現在這個理由帶來的沖擊,力量已經強到連帶着胸腔都在震動。
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從血管決堤,洩洪般侵略了他的心頭,他少有的感到不知所措。
攝影師的相機可以展現所有的美好和缺憾,唯獨再拍不出他心底愛人的模樣。
思緒可以無數次勾勒兩人相處的畫面,精細到對方身上的配飾、眼底的神情、交談的内容,而心底的幻想是相機無法呈現的,哪怕是語言文字都顯得力不從心、匮乏至極。
如果他是個畫家,他可以用精湛的畫技将腦中的畫面呈現紙上,可以繼續擁有愛人所有的痕迹,直至他死去。
但他不是,他在人生事業有成、身強體健的階段,永遠失去了愛人,所以這場葬禮,陪葬品是他的天賦才華和一顆跳動的心髒。
某一瞬間,那位攝影師無助掙紮的身影與記憶中的母親重合,這麼多年過去了,賀言聲始終認為父母是他見過感情最好的伴侶。
他父親去世時,母親也曾将自己完全封閉,不肯接受父親的離世,不願為父親舉辦葬禮,整整一年都像是行屍走肉。
他其實并不喜歡人呈現出這種一擊即垮的脆弱,他甚至對一個人愛另一個人重于愛自己這件事情存疑。
但他見過父母恩愛的樣子,也打從心裡向往自己能擁有這種感情。
他好奇又恐懼,既渴望知道那種感情的滋味,又懼怕自己沒有維護的能力。
說來可笑,他總以一無所有自居,卻在面對“失去”一詞時,和世間庸人一樣無法坦然。
“哥?!你在裡面嗎?”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是助理羅小羅。
沈尋知跑過去給他開了門,門外的小助理一聲“哥”已經在嘴邊了,猛然看見一張陌生的漂亮臉蛋,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嘴唇一直動又沒有出聲的樣子,讓沈尋知有點想笑。
羅小羅:“你……好?”
沈尋知:“請進。”
直到賀言聲出現在沈尋知身後,羅小羅才确認自己沒有走錯,踏實地進了房間:“賀哥,今天管的好嚴啊,我差點沒能進來。”
聽他說完,沈尋知才想起之前舅舅确實說過,正式試戲的時候會嚴格管控酒店的人員進出,演員本人最好别出去,經紀公司什麼的也不允許進來,免得試鏡分心,影響效果。
現在算算時間,大概就是昨天打戲試鏡那時候開始的。
這麼一想,賀言聲也太倒黴了,如果他那個經紀人晚點來,說不定能被安保隊嚴嚴實實擋在門外,後面那些事就不會發生了。
不知内情的賀言聲覺得奇怪:“嚴格?”
“是啊是啊,門口多了倆保安,進來要查工牌,沒有的直接攔外邊根本不讓進。”
沈尋知開口解釋:“是為了避免演員受幹擾分心影響試鏡效果,所以管控有些嚴格,當時入住的時候有發到房間的通行證,用那個就能進來。”
羅小羅自來熟地點點頭:“對的對的,我就是給保安大哥看了這個,還好那什麼證我順手塞在了常用背包的夾層裡,不然我也進不來。”
賀言聲看了沈尋知一眼,奇怪他為什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沈尋知究竟是什麼身份?如果是劇組的工作人員也太年輕了點。
他懷揣着疑問但并未表現出來,從羅小羅手裡接過早餐遞給沈尋知後就告辭了。
原本呆在畫架邊的管家在他走後繞着屋子邊走邊嗅,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沈尋知突然記起要透氣這件事,馬上關掉空調,開窗将滿屋子的信息素散出去。
沈尋知蹲下身輕戳貓貓的腦門:“你一直人家身上聞個不停,你是不是喜歡人家的信息素?”
“喵。”
“别喵了,你是高貴的仙子,沒事别入紅塵。”
“喵。”
“乖,十多年前你就已經注定清心寡欲了,忘了他吧,你們不可能。”
沈尋知想到已經絕育的管家,忍笑地把它抱起來。
房間除了衣櫃内側的門闆外,室内沒有其他全身鏡,是以他沒能發現趴上肩頭的管家小腦袋一歪,也對着他的後頸嗅個不停。
一夜未眠的疲乏慢慢返上來,沒開空調的房間熱意漸濃。
背上的布料被薄汗微微浸濕,額角也溢出些許的汗珠,粘膩悶熱的感覺并不好受,沈尋知決定去洗個澡再睡一覺。
他拿着換洗衣物走進衛生間,發現那些空塑料瓶的蓋子都被蓋了回去,一排整整齊齊擺放在浴缸邊,整間浴室除了這些塑料瓶,絲毫看不出人類活動的任何痕迹。
浴缸幹淨整潔,一顆水珠都沒留下,拖鞋也幹爽的擺在一邊,浴室的窗子還開着,廁所的垃圾桶裡躺着打掃用過的一次性浴巾。
他想起賀言聲要他重做一次消殺的事,不禁勾起嘴角:這人不是有潔癖就是有強迫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