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工作人員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賀言聲松開沈尋知,準備再次為自己耽誤拍攝進度的事道歉。
還未開口,導演萬念成便從監視器後探出半個頭,視線穿過人群落在賀言聲身上,揚聲道:“賀言聲!表現不錯。”
周圍的動靜好似停滞了,所有人齊刷刷看向賀言聲,當事人也愣在原地沒反應過來,看着有點呆。
肩膀突然被人撞動,離他最近的沈尋知笑着對他說:“誇你呢,賀老師。”
他們離得非常進,微不可察的奶味拂過賀言聲的鼻腔,細膩的香氣緩緩滲入,舌尖都似乎嘗到了奶糖的甜味。
拍闆員很快就位:“第二十七場一鏡兩次,action!”
戲目和方才一樣,樓奚在橋上遇刺,展維及時趕到以身擋刀将他救了下來。演員動作神情比上一鏡更細緻,劇情得以往下發展。
這一回,威亞組配合密切,貼着賀言聲的腳點将演員拽離地面。
展維抱着樓奚從橋上一躍而下,在空中翻旋兩圈後穩穩落地,他松手讓懷裡的人避到一邊,自己抽出手中的長劍迎敵。
他出劍極快,劍鋒聲東擊西、眼花缭亂,手中兵刃碰撞的摩擦聲刺耳不絕,蒙面人步步敗退,眼見不敵,灑下一把暗器拖延展維半步,趁這間隙借力越過屋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展維視線追了半秒,便以極快的速度回到樓奚身邊。
樓奚靠在橋邊的一顆樹下,見他回來立刻起身,注視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來人将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沒有外傷後,蓦地單膝跪地,右手拂上左肩作請罪狀:“我來晚了,請少爺責罰。”
樓奚動了動唇似有話說,最終半個字音都沒能發出來,他目光微垂着,眼底情緒黯然,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由内而外的低落。
畫面定格,彼時他們一立一跪,“身份”化作滾燙的枷鎖橫梗在兩人之間,不可僭越,不能忽略。
“咔——”
沈尋知斂了目光,将難言的傷感壓下去,轉移注意力似的盯着導演組,萬念成看了遍回放,點頭:“過了。下一場!”
夏夜星辰披了漫天,臨近農曆十五的月亮極似滿圓,片場燈火璨照熱烈,反而顯不出輕攏的月光。
考慮到劇情的連貫性,幾場大夜都放在一塊拍,主街接頭的戲份挪到明晚連帶着逛街戲一起拍,今天打算直接把展維傷後的戲份拍完。
下一場戲是回杏林别院的懸橋落了鎖,展維和樓奚在外留宿一夜,接着便是試鏡時的那段劇情。
萬念成算了算時間,試鏡那段要等黎明天光,隻能往後挪,于是通知各部,先拍夜宿草場。
道具組在樹林臨水的地方生起火堆,用于劇情中合理的取暖和照明。
“《西沉》第二十八場一鏡一次,action!”
攝影架起機器調整角度,大臂貼着河面搖過來,岸上人和火堆的倒影印在水裡,猝然入了畫。
沈尋知窩在火堆邊,身下墊着一件色黑如墨的披風。披風的主人抱着一堆樹枝走近,挑了根最結實的扒拉火堆,又往裡添了把柴。
七月的夜晚其實很熱,生這麼一堆火烤着,人并不舒服。
蚊子在耳邊聒噪不止,沈尋知最怕這個,但也隻能忍着。
他看向在火邊忙碌的身影,鏡頭順着他的視線推過去,将賀言聲肩頭翻起的布帛和被血染濕的裡衣拍了個徹底。
沈尋知挪過去,揪起一片布料翻着看,血液在衣服上留下蔓延的痕迹,他艱難開口:“展維,你的傷……”
身前的人不着痕迹地避開了,低沉的嗓音傳進樓奚的耳裡,卻是他不想聽見的話:“沒事。少爺。”
料理好火堆的人終于到他身邊坐下,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您休息吧,我在這守着,很安全。”
樓奚沉默着點點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看着像是被吓壞了。
他在猶豫中伸出手,先抓住了展維護腕上的皮扣,又往下退去捏住他的一片衣角,閉眼假寐。等了好一會兒,确認被抓着的人沒有拒絕,才微勾嘴角真正放心睡去。
在劇情裡,此時應有旁白闡述展維内心的想法,但劇組真正拍起來,隻需攝像推幾個人物的長鏡頭。
賀言聲凝神望着火堆發呆,貼合劇本在心裡分析組織下發的刺殺命令,添進火裡的柴不知混進了什麼東西,燒得噼啪一響。
原本那動靜不大,萬念成都沒有發現這意外的小插曲,隻是沈尋知離得太近,又恰巧閉着眼什麼都看不見,炸聲響起的瞬間他跟着一抖,着實吓得不輕。
衣料在這突如其來的驚吓中脫了手,沈尋知睜開雙眼,發現攝像機正架在他斜上方拍賀言聲的近景,便不敢貿然動彈了。
他趕緊閉眼裝無事,想着這一鏡趕緊過去。愈漸濃郁的心跳撞擊胸腔,連帶着呼吸也急促起來,越是想平靜,越是緊張。
正當他隐秘地調整呼吸時,有什麼伸進了他懷裡,貼着他的右手擦過,握住了他垂在下面的左手。
迷迷糊糊中掌心合攏,他抱住了賀言聲的胳膊。
“咔——”
近景機拍的是展維的特寫,賀言聲一有什麼動作,在監視器裡看着就特别明顯。
他肩頭剛要偏移時,萬念成眉頭皺起,準備問他“亂動什麼”,就恍然看見中景機切出來的畫面。
鏡頭裡,他的寶貝外甥神色拘謹,賀言聲的手伸過去,被抱了個正着。
盯着這一幕看了半天,他覺得好像還挺符合人物角色,當即調了另一台機器對着沈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