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先走出包廂的是賀言聲,但一路上他都帶着帽子和口罩默默跟在沈尋知身後,始終保持着落後半個身位的距離。
這種不遠不近的空間感讓沈尋知很不自在,要麼他就再離近點兩人能聊聊天,要麼就再遠點,遠出自己的視線範圍,讓自己看不着他。
現如今說話夠不着、加速甩不開的狀态,沈尋知總是下意識在意身後的動靜,連邁出每一步的頻率和配速都要費心思琢磨很久。
這個時間段酒吧的人實在太多了,尤其在小長假前夜,很多大學生都會出來玩,人流量是工作日的數倍。
沈尋知喝得有些暈,走路不算穩,賀言聲便把他安頓到了人迹罕至的露台通道,自己去吧台給他拿了一瓶水。
露台透風很好,秋老虎的季節正在離去,帝都充滿涼意的夜風從外面吹進來,能很好地換換空氣,卻沒什麼醒酒的效果。
露台能看到外邊商區街面有很多商鋪還開着,盞盞路燈連成的燈帶被鱗次栉比的建築遮掩,斷斷續續、時暗時亮。
沈尋知站的累,幹脆一屁股坐到台階上,靠着門框吹風。他半個臉埋在臂彎裡盯着夜景發呆,身後有腳步聲靠近,一瓶挂着霜霧的礦泉水忽然落在眼前,一起出現的,還有一支橘子味的棒棒糖。
沈尋知微怔,接過東西的同時,擡頭跟賀姓啞巴說了聲:“謝謝,你不喝嗎?”
賀言聲此刻正好踩在台階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沈尋知像個長在地上的面團子,又白又軟,還沒他膝蓋高。
他默默觀察着沈尋知,覺得他的頭發比在劇組的時候短了些,白皙細長的後頸得以完整展露,因為喝了酒,被熱度潤過的信息素若有似無飄着,幹淨清爽。
賀言聲抱胸站在門口,鴨舌帽遮住了他的視線,口罩下傳來悶沉的聲音:“我不用。”
按理來說這會兒應該返程,沈尋知有意讓賀言聲走在前面,好脫離來時路上那種異樣的折磨,等了好幾秒,對方愣是定住不動,兩個大小夥子就這樣在門框下莫名其妙賴了半天。
最後誰也沒說走。
露台外就是街,車人錯往,露台裡的通道寂靜無聲,坐在台階上涼意習習,沈尋知暈着腦袋,在這樣的環境裡跟賀言聲搭話:“賀老師,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碰到你。”
“嗯。”
嗯?就這?沒看出來我在努力找話題嗎?!
喝醉了的沈尋知,難得耍起小脾氣。
他決定大人有大量,不跟這個姓賀的木頭計較,嘴裡的糖換了邊,腮幫子鼓出一塊:“你的殺青禮物我還沒有準備好,這個問題好難啊,你好像什麼都不缺,我想不到該送你什麼……”
“沒事。”
“嗯~”沈尋知叼着糖打了個嗝,青提和酒精的味道從胃部湧上來,正撞上滿嘴的橘子味,沖得沈尋知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他試圖跟賀言聲擺道理,語氣慢悠悠的,像一隻綿羊:“但是我認為這不能怪我,你殺青之前沒有跟我說,我人不在劇組,自然拿不準你到底什麼時候殺青。現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卻拿不出來和你送給我的一樣好的禮物,你也有責任。”
賀言聲:……
坐在地上的沈尋知脖子後仰,用那雙明亮濕潤的眼睛望着賀言聲,聲音軟軟道:“那你可以不要生我的氣嗎?”
這畫面實在太有沖擊力,賀言聲藏在帽檐下的眼神虛晃了一下,語氣卻還是那麼冷硬:“嗯。”
沈尋知選擇性無視了他這句回複,自顧自地囔道:“你的樣子好兇啊,都不跟我說話。”
“你醉了沈尋知。”賀言聲笃定地說。
不知道是從第幾句話開始醉的,又或許他一直都不太清醒,此刻沈尋知的臉色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說話卻是平時絕對不會出現的語氣。
看起來軟乎乎的,又倔得要命。
沈尋知起身反駁:“我沒醉,我隻是有點暈,有點熱,還有點困。我還沒醉過,今天是第一次喝酒,我很小心的,我沒醉,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賀言聲雙手插兜立在那兒,沒有出手阻攔新晉醉鬼證明自己的舉動。就在他以為沈尋知要給他表演走直線時,離他一步之遙的人突然向他靠近,伸出一隻手指輕輕挑起他的帽檐。
沈尋知的眼神像無辜的鹿,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用那種眼神與賀言聲對視着,小聲說:“我腦袋很清醒,還能認人,你是賀言聲。”
這是他第二次,連名帶姓叫他的名字。
街面依舊人來人往,夜風裹着北地初秋的寒意拂過樹梢,原本被帽子壓低的視野得到微弱放大,沈尋知的臉離得很近,能清晰看見他淺棕的瞳色和卷長的眼睫。
賀言聲微微後仰撤了視線,握住沈尋知那隻作亂的手往下壓去,臉上的口罩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就連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神,也因為他後撤的動作隐沒在了帽檐的陰影裡。
一如當時展維避開樓奚那覆上額心的手。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賀言聲的語氣還是那麼公事公辦,沒有一點情面,下垂的手卻握了沈尋知一路,直到上車才松開。
不知道那青提酒到底多少度,沈尋知腦袋暈得無法思考,反應慢得都忘了拒絕,任由自己被拉走。
等找到酒吧車位上的車,他把沈尋知在副駕駛上安頓好,立刻給傅珉野發了消息:沈尋知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去,另一個你照顧好,别丢人。
傅珉野沒回複,估計玩瘋了沒顧上看手機。
賀言聲開車駛出街區,這個點當然不至于堵車,隻是時間不等人,幾個紅燈過去,車還沒到沈尋知學校大門,指針先到了十一點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副駕上眼神朦胧的沈尋知,當即掉轉車頭,一路飙上了高架。
莫約半個多小時後,景府江都的地庫裡,方才還嗡嗡麻麻的引擎熄了火,賀言聲解開安全帶先一步下車,繞到另一邊給沈尋知打開車門。
沈尋知坐着不動,就那麼靜靜地看着他。
賀言聲:“怎麼了?”
身體代謝酒精産生了濃濃的困意,沈尋知腦子有些轉不過彎,隻能将心裡的想法不加修飾地直白袒露,仿佛黑夜裡捧着星星的孩子,怎麼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