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車失靈,車輛如扭蛇橫沖直撞,死對頭氣急敗壞的咒罵,以及瘋狂而暢快的大笑,最後一切終止于車輛沖出懸崖,與風一起墜落。
甯遙在死亡的那短短的幾秒中,終于知道了什麼叫自由的風。
可下一刻,他重生了。
淩晨兩點,崇城,康江岸邊,全身濕透的少年望着面前黑色靜谧的大江,神情迷茫中又帶着一絲嘲弄和無奈。
甯遙不明白,一心求死的他,重生在一個一心求死的人身上,有什麼意義。
他思考了很久,沒思考出什麼意義,他覺得無趣極了。
他決定,再次回歸死亡的自由。
不遠處,冷硬雄偉的大橋跨過暗湧波濤的大江,橋上的燈光明亮且孤獨,偶爾一兩輛車飛馳而過,像是一抹轉瞬即逝的流星。
天上弦月正亮,懷抱着一顆明亮的星星,其他零星的星星散落着,閃爍着寂靜。
甯遙緩步走進寒冷江水,水漸漸沒過他的腳背,他越走越深,黑暗緩緩吞噬着消瘦的背影。
忽的,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喚,劃過天際,驚醒了深夜的寂靜。
甯遙的腳步微頓,又繼續往水裡走進。
“哥哥!哥哥——哥哥,你在哪裡!哥哥嗚嗚嗚嗚!”呼喚的女孩聲音稚嫩,帶着明顯的哭腔。
“哥哥!哥哥!哥哥哇嗚嗚嗚啊啊啊……”還有一個更加稚嫩的男童聲音。
兩道聲音無助惶然,在茫茫黑夜裡哭喊着,仿佛丢了家的孩子,帶着令人心顫的凄涼和恐懼。
呼喚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越來越絕望。
甯遙再一次停下腳步,垂下頭,江水已經漫過了他的大腿,直到腰部。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點為難。
那兩道生嫩、慌亂又惶恐的聲音越來越近,像是剌耳朵的鋸子,硬生生地拉扯着甯遙的耳朵和心肺。
“哥哥!哥哥!!!”女孩好像發現了他,哭着朝他奔來。
“哥哥!嗚嗚嗚啊啊啊啊……我好餓~”才五歲的小孩也哇哇大哭,踉踉跄跄地跑過來。
甯遙緩緩退後了幾步,遠離了冰冷的江水,心裡輕歎一聲。
他總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表演一個“親人當面跳江”,就算他良心不多,但也不至于這麼喪心病狂。
遭報應了。甯遙心裡唏噓,上輩子搶别人老婆不得好死,這輩子欠債百萬要養娃。
早在他剛醒來的時候,原主的碎片記憶就強迫性地灌進了他的腦子。
原主莊亦河,十八歲,初中肄業,父母早亡,有一個正在上初中的十三歲妹妹,一個還在讀幼兒園的五歲弟弟,身上背着一百五十萬的高利貸。
兩個月前,莊亦河被人忽悠着簽了一個培養網紅的網絡傳媒公司,這讓他原本就極為艱辛的生活多壓上一塊巨石。
莊亦河的工作時間很長,一天裡有十幾個小時在拍視頻或直播,但收益很少,即便偶爾有較高的收益,也會被公司收割走絕大部分,因為合同上主播和公司的分成是二八分。莊亦河意識到自己被坑騙了之後,數次表示不想幹了,每當這個時候,公司就會拿合同上的巨額違約費來威脅他。
走也走不了,賺也賺不到錢,被公司壓榨,被同事打壓,嘲笑,因職業特殊性和走的扮醜路線招來的網絡暴力,加上原本就有的生活壓力,令莊亦河極端壓抑痛苦。
而最近一次的同學聚會上,被老同學冷嘲熱諷,陰陽怪氣,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于是,就在一個深夜的晚上,他跳江自殺了。
女孩哭着沖過來,死死地抱住甯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男孩抱住甯遙的大腿,仰着臉,張大嘴巴哇哇大哭。
甯遙被三百六十五度環繞的哭聲吵得頭疼欲裂。
“别哭了。水鬼都被你們叫醒了。”
女孩身形瘦弱,穿着的衣服單薄且寬大,她哭得渾身發抖,斷斷續續道:“哥哥,你别、别跳,别不要我們……我、我不讀書了,我明天就去跟班主任說——”
“說什麼。”少年冷聲地打斷了她的話。
女孩淚眼婆娑,抽噎着望着他,努力抿了抿唇,正想繼續說,又聽少年冷淡:“你要是敢不讀書,我打斷你的腿。”
女孩眼神瑟縮,似乎很害怕他,但又不敢放開他,手指緊緊攥着他的衣服。
“别哭了。我隻是出來散散步,原本就要回去了。”甯遙努力用和緩的語氣安慰道。
莊婵是個聰明懂事的女孩,她知道莊亦河剛才是在幹什麼或者已經幹過了什麼,她也知道莊亦河這話就是想揭過這件事。她不敢再多說,也不會挑破。她将恐慌壓下,點了點頭,用手背抹了抹眼淚,但依舊攥着少年的衣服。
腿邊的小男孩嗷嗷大哭的聲音實在是鬧人,甯遙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不哭了啊。”
“哥哥,我、我好餓!”
現在的莊夏還不明白哥哥在幹什麼,隻是覺得莫名的恐慌害怕,想要拉住哥哥,拼命要獲得哥哥的關注。
甯遙有些僵硬,他從來沒有應付小孩兒的經驗。他隻能摸着小孩兒的腦袋,硬邦邦說:“一會兒哥哥去給你買點面包吃。”
離開江邊,甯遙左邊牽着莊夏,右邊莊婵拉着他的衣角,憑着記憶去找附近的24小時便利店,走到門口,一個人低頭從裡面走了出來,不經意撞了他的肩膀一下。
甯遙皺眉回頭,撞他的人也正好回頭。
這個人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穿着黑色連帽衛衣,兜帽蓋住腦袋,露出幾縷綠毛,臉上滿是傷痕,辨不出正常的面容。他的眉宇帶着陰鸷狠戾,眼睛黑漆漆,幽沉冷漠,不像是一個青少年能有的眼神。
這個少年給甯遙的感覺莫名熟悉,令他心裡蓦地一顫,微微發怔。
兜帽少年收回目光,轉頭匆匆離開。
同時,甯遙也收回視線,轉身帶着弟弟妹妹走進了便利店,恰好錯過了少年走進陰冷黑暗的夜裡時打開了電筒光的場景。
便利店店員瞧見甯遙,眼裡閃過一抹驚恐。
淩晨兩點多,剛才來了一個渾身是傷,眉眼冷戾的綠毛少年就夠驚悚了,現在又來了一個渾身濕透,明顯剛從水裡出來的髒兮兮少年,這個少年還頂着個亂糟糟的紅毛腦袋,面頰浮腫蒼白,眼下青黑,雙眼無神,那一瞬間,店員腦海裡閃過了無數關于水鬼的恐怖故事。
甯遙沒注意店員微妙的眼神,摸了摸身上,沒摸出一毛錢來,手機好像也不在身上,他問莊婵:“你帶錢了嗎?”
莊婵急着出來找人,當然也沒帶錢,她搖了搖頭。
“咳,可以賒賬麼?”甯遙問。
店員顫顫巍巍道:“……不行。”
甯遙帶着莊婵和莊夏又走了出來,腦子努力找着莊亦河的記憶,默了兩秒,說:“家裡是不是還有兩包泡面?”
“哥哥,你不是說泡面要當明天的早餐嗎?”莊夏吸着鼻子說。
“先吃一包,明天再吃一包,或者明天哥哥再買早餐。”甯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