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一!”
“别過來!!!”
他的狀态不穩定,好歹恢複到了不會對契約對象下手的地步,而周身的火雖然看似可怖卻也不傷他,但葉清一怕……雲浥川一靠近,自己就會克制不住本能反應發起攻擊。
雲浥川開了眼,不僅能看見信仰之力流動,也能看清靈氣流向,加之葉清一是他的契約對象,他甚至能大緻感受葉清一體内的情況。
實話說,很糟。經脈損毀得不成樣子,靈氣在體内接近完全失控,作為一種高能能量,失控的靈氣流将身體搞得千瘡百孔都不算大事,最脆弱的心脈與腦神經防線也垮塌那就全完了。别提什麼修行者修複能力異于常人,狂暴的靈氣完全能在一瞬間将那些不夠強韌的組織碾壓得渣也不剩,修行者說到底還是肉體凡胎,沒成仙,既然沒成仙,受到的沖擊超過上限自然也會死。
最好的解決辦法是雲浥川過去用龍氣幫他梳理靈氣,慢慢取回對身體——尤其是靈氣的控制,但葉清一自己不願意。
【雲、浥、川……】葉清一咬着牙傳音,【你可、别過來、你過來、我就、真完了……】
雲浥川進退維谷。
即使他不過去,葉清一自己就能頂住……
可是雷雨要來了。
他在室外,那就是明晃晃的靶子。若他狀态完好,面對下雨打雷自然有毫不畏懼的資本,但現在這狀況他拿什麼抗,用命嗎?
葉清一伫立原地不動,嘴角慢慢淌下一縷鮮血。
他的身體開始崩解了,先是内髒,再是肌肉骨骼,最後輪到心脈與大腦,這個過程不會快,但也絕不會慢。
雲浥川拖着步子,慢慢走過去,一隻手搭在他心口。
心髒跳得很劇烈,一刻不停地為這具身體提供鮮血,引導靈氣在經脈中遊走——盡管根本就是無濟于事。
【滾、開!】
葉清一眼皮快睜不開了,嘴裡罵得倒是很兇。
“我走了,你好一個人死?”雲浥川垂下眼,内視五髒六腑,從心頭從經脈的邊邊角角擠出一點龍氣經由掌心輸送過去,狂暴的靈氣略微被緩和,然而仍是杯水車薪,内環境依舊翻天覆地,隻靠這一點外力并不能改變局面。
【契約、我自己、會……】
“别說話,安心療傷。”
雲浥川閉了眼,葉清一的體内回路清晰可見又異常熟悉,比自己家還熟。
【你、會死、這樣、救不了、我咳。】
“都說了讓你别說話。”雲浥川皺眉,抓起他的手指在自己指尖一劃,鮮血頓時争先恐後流出,一點也不浪費,立刻被塞進葉清一嘴裡,“喝,能喝多少喝多少。”
這屬實不由葉清一的思維控制。
一方面雲浥川逼他喝,另一方面身體的自救本能又立刻調動還能動的肌肉吮吸這一點甘美又飽含能量的鮮血,甚至控制不住咬了咬那根手指——感覺十分微妙。
不過一根手指又能有多少血呢,蒼白很快就從指尖蔓延到指根,雲浥川眉頭都不動一下,再劃破一根,又塞進去。
“沒用的,雲浥川。”葉清一得了喘息之機,叼着他手指慢慢道,“我控制不住身體本能……馬上有雷要下來了。”
“原來你也知道要下雷雨了。”雲浥川動彈了一下手指,細細感受失血的滋味,心裡忖度是不是該再換一根手指或者直接劃手腕子,一邊道,“還好你沒把房子也燒了,等你能動彈了,至少還有地方躲雨。”
“有房子、也……唔!”
腕子噴薄出一抹鮮紅,雲浥川力度把握得很好,既不至于太深,又能在血液即将凝結時再及時補上一刀保證不斷供。
黑雲湧動,雷光乍現,隆隆作響,雲浥川幹脆反複活動着手腕促進血液流出,面無表情:“能不能變回原型?我帶你找個地方躲雨。”
“……我不知道。”
其實是不行,雲浥川稍微感受了下靈氣波動趨勢心裡就有了數,抽手去攬葉清一,腳下踉跄兩步,一下子竟然背不起來。
“放手吧,雲浥川,你背不動我。”葉清一疲倦地笑了一下,“現在松手還來得及,血液損失過多可是要命的,你已經沒力氣了。”
雲浥川便笑:“這點血還比不過獻血的損失,讓你喝你就喝,這不是進村時就說好的麼。”
“……騙子。”
性質都不一樣,怎麼能混為一談,血雖然算是個可再生資源,但催發過龍氣的身體根本供不起這麼消耗。
“我從不騙人。”
“你身上好冷……”葉清一閉着眼睛低聲道,舌尖撫過傷口,自己跳了下去,“隻進不出,真的會死的。”
他有點後悔。
雷雲緩緩移動,天地已昏暗到了極點,正在此時,一道雪亮雷光撕破黑夜,連空氣都激蕩出道道電弧,直奔葉清一而來!
如果他沒主動下來,那這遭雷劈的對象勢必還要加上一個自己。
本就沒什麼血色的雲浥川面容霎時變得蒼白:【葉清一,趴下!】
葉清一仍未睜眼,不躲不避,輕聲道:“我命中有此一劫……化形天劫。”
欠的債,早晚都是要還的。
天雷至剛至強,誰敢正面掠其鋒芒?人類怕,生出靈智前可能結了不少因果孽債還沒清償的妖類更怕,結果葉清一就這麼直愣愣站在那等着挨劈,嫌自己命太長!
雪白雷霆來得既快又慢,在雲浥川眼中緩慢又從容地落下,給人以足夠的反應時間,可他的奔跑速度……趕不上,攔不住。
趕不上。
極慢,但攜萬鈞之力,一道雷結實劈下去,絕無幸理,留個全屍都能說是祖墳冒青煙。
而如今葉清一正站在天雷下,雪白的雷光須臾間将他席卷,雲浥川思緒湧動之下心口一悶,驟然吐出一口血來!
心尖一點由龍氣衍化的金芒如沉墜金烏,依舊耀眼,但已是熄滅前的最後一點餘晖。從此以後,隻有漫漫長夜,再無光明。
雲浥川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原來是冷的,葉清一沒說錯,從肌膚到骨血,冷徹心扉。
血止不住地從喉間湧上,鐵鏽味溢滿唇齒,咽下一口,湧出更多,無休無止。
濛濛血霧在雪白電光下折射出迷離的光彩,悄無聲息飛濺至玉雕僅剩的半段金龍盤旋而起的龍身上,鑲金的青玉裂開細縫,皎皎清輝流溢而出。
暴雨傾盆,第二道雷霆伴雨而來,龍骨手串飛出,不過一個指節粗細的手環在視野中變得無窮大,盡管隻剩不到完整本相的一半,竟也如生前一般遮天蔽日。
雷擊落在龍骨表面,時機恰好,不早一分不晚一分,半點威力沒分給葉清一。受這一擊,龍骨不僅沒有受損,骨質還呈現出一種剔透的玉色,似是拂去了深入骨髓的積灰,終于現出它的金玉本質。
借着契約,雲浥川能感受到葉清一的心跳,很虛弱,但依舊在跳動。
第三道雷幾乎不加醞釀就已落下,雲浥川仍趕不及,隻剩青龍盤旋的玉雕借焰火激蕩而起的氣流扶搖而上。分明不過半臂長短,也将水桶粗的雷擊穩穩接下,經過精雕玉琢方才成型的金色紋理寸寸剝落,蕩然無存,而青玉所制的龍身下清輝流瀉,金芒熠熠。
青色如水褪去,玉雕中同樣藏着半截龍骨,龍骨現世,自動與龍骨手環結為一體。
這一段龍骨明顯比組成手環的六段骨頭長很多,幾乎可見一條龍的完整形态,比起手環現在更像是一條項鍊。
雲浥川并沒有關注這些,天雷威壓下寸步難行,他每接近葉清一一步,都會覺得身體更輕一些——不是壓力減小,是身體“空”了。血液的流失帶走力量,心尖龍氣已如風中殘燭,唯留豆大一點輝光,虛浮得不堪一擊。
龍骨手環——現在該稱其為龍骨項鍊了,在他手腕上虛虛挂了兩圈,缱绻地偎着他,暖意更甚手環。
……很溫暖。
龍骨感知到他情緒,又歡喜地蹭了蹭他手腕皮膚,傷口立即愈合,光潔的肌膚上連條疤也沒留下。
風雨大作,雷聲吞沒了虛空中回蕩的龍吟,龍骨表面浮出一片柔和金芒,徑自投入雲浥川心口,了無痕迹。
很溫暖,力量與對溫度的感知重新從四肢百骸中升起,腳觸及地面,再次有了踩上實地的感覺,而不是輕飄飄像是在踩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