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贊美嗎?那我收下了,做得多了自然熟練。來,看到正中間的蓮花台了沒?盯死了,心中默想你要進去,然後往前走。】
他松開抓住雲浥川胳膊的手,按住他腰往前一推,【往前走,别回頭!】
雲浥川下意識想要回頭抓住他,又強行控制住本能反應,死死盯住永遠在視野正中的蓮花台——那真是名副其實的蓮花台,如一朵巨大的白蓮盛放,照亮無光無暗混沌不分的幽冥。
【往前走,别猶豫,走啊!】
葉清一的聲音遙遙傳來。借助契約,這樣的傳音本來沒有遠近之分,在耳邊與相距千裡的傳音效果是一樣的。可此時他的聲音仿佛有了一層隔膜,依舊清晰,卻聽不真切。
交替運動的雙腳有自己的意識,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貼近蓮花台。周圍坍圮的建築逐漸化為混沌,不複存在,眼中隻剩下那一朵搖曳蓮花。
嘀嗒。
如一滴水彙入江海,視界忽然變得清晰起來,眼耳鼻舌身意,五感六識一瞬間都延伸到無窮遠。一切的感受都被鋪天蓋地的蓮花填滿,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仿佛連自身也要融入這無窮無盡的的蓮海中去。
【怎麼樣,很震撼吧?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雲浥川!】
雲浥川又往前走了一步,即将落入擠擠挨挨的無邊蓮華中去。
【回來!回來!】
破開重重障壁,葉清一指尖勾住龍骨,硬生生将雲浥川拽出!
【醒醒!該死的!】
砰!
雲浥川清醒過來的時候腦門特别痛,太陽穴也痛,後頸皮也痛,全身上下無處不痛,像是睡覺時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一頓。
【你醒啦?你已經成為幽冥一份子啦。】葉清一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盯着他,片刻後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皮,【怎麼樣,痛不痛?還有感覺嗎?】
【……痛。】身體上的痛覺似乎影響了他的語言能力,他感到喉嚨幹澀,隻說一個字也分外艱難。
【你該慶幸你現在還能感覺到痛……别急着起來,先躺一會吧。】葉清一嘴上嫌棄,動作卻很誠實,用靈氣捏了一個靠枕放在腿上給雲浥川靠着。
雲浥川閉着眼睛,神識向外發散:【這是蓮花台内部?真漂亮,漂亮得仿佛和幽冥界不在一個世界。】
【對,這是蓮花台,這可能是整個幽冥界唯一還在運轉的部門了……或許用‘部門’來稱呼它并不合适?反正目前來看,它依舊在維持運轉。】
【這些蓮花是在吸收光點?光點上有魂魄的味道……】雲浥川勉強擡起一根手指,光點就撲簌簌飛上他指尖,一觸即走。
【你不僅招幽冥界喜歡,看來也很招魂魄喜歡啊?】葉清一挑眉,【感覺很敏銳嘛,這些都是靈魂碎片,不是完整靈魂。】
萬千蓮華沉浮開謝,有些花朵中的光點格外多,便漸漸在花蕊中凝聚成一顆圓潤光滑的明珠。
【碎片……】
【慈因積善,誓救衆生,手中金錫,振開地獄之門。掌上明珠,光攝大千世界,智慧音裡,吉祥雲中,為閻浮提苦衆生,作大證明功德主。】葉清一的聲音很輕又很莊重,【還記得我說過嗎,因為種種原因滞留人間,無法按照程序在幽冥界接受審判正常轉世的陰魂,會在一日一日的消磨中魂飛魄散,魂魄碎片光點就是最終形态。它們無法以完整的姿态再次進入天地輪回,但天無絕人之路,這些蓮花會吸納魂魄碎片,将不同的碎片粘合起來,修複完全後投入輪回台輪回。當然,這些‘第一代魂魄’在三生石前照不出前世,因為粉碎太過徹底,也不會保留哪怕一點前世記憶,更不可能收到前世供奉,不過總算還有一線生機,不是嗎?】
随着話音落下,被蓮花拱衛着的明珠脫離花心,飛出無盡蓮海,往看不見盡頭的天穹飛去。
這片完全由蓮花構成的空間逐漸虛化,光點依舊在花海中飛舞,不過一眨眼,這些景色就變得透明,眼前隻剩下一朵搖曳的巨大蓮花。
【看來我們是被蓮花台彈出來了。】葉清一無奈地搖了搖頭,擡起雲浥川半邊身子,調轉方向,【短時間内蓮花台不會歡迎我們第二次進入,隻能去十殿闖一闖咯。】
十殿就在蓮花台不遠處,同樣浮在高空,與蓮花台間的空隙由一級一級的浮空石階填滿,看上去并不好走,尤其是在葉清一還帶了個行動不便的人的情況下。
【安心啦,小爺我是誰,幽冥界法則隻是禁止活物在蓮花台與十殿左右飛行,又沒說不允許用别的手段。】
葉清一改換姿态,背着雲浥川輕松一躍跳過一級浮空石階,然後兩階、三階……不費什麼力氣就已經到了十殿門前。
殿門前兩尊看門石獅均無頭,斷口崎岖不平,像是硬生生被一股力量掰下來的,隻看一眼就讓人覺得心驚肉跳。石獅兩邊各有一對深深凹陷的腳印,同樣積滿了灰。
【看門鬼。】葉清一言簡意赅,【消失得很突兀。】
他閉上眼試圖描繪當時場面:【……他們如往常一般看守着十殿的大門,等待判官對外傳遞十殿閻王的旨意,禁止任何無關人士通行,同時也攔住不知天高地厚就要硬闖地府救人魂魄還陽的修行者。這是很清閑的工作,因為閻羅們幾乎不出十殿,重要大事直接由判官們傳旨,也很少真有憨憨直接打上門,和辦事機構的同僚們相比,這裡的生活雖然沒有油水但足夠清閑……獅子頭是被他們拔掉的,為了不被……吸走?】
他感歎:【真是越來越怪了,低級的陰差會莫名其妙被吸走消失,那十殿閻羅與判官又去哪了?】
雲浥川一手按住暗紅門扉往裡推,殿門很重,順着青石磚上經年累月的磨損痕迹往内滑開一小條縫隙,縫隙後是寂靜而深不見底的黑暗陰森。
【有人嗎?】
雲浥川不再繼續推門,與黑暗對視片刻後搖頭:【似乎沒有,很安靜。】
葉清一不知道從哪摸出一塊普通石頭往裡丢,石子在黑暗中與地面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如波紋在水面上蕩開,然後再沒有一絲痕迹。
【我看……啊!】葉清一慘叫一聲,雙目緊閉面色蒼白,【抓緊我,跑!】
陰風仿佛生出了觸手,從那道細小縫隙中噴湧席卷而出,試圖抓住冒犯幽冥界尊嚴的不知天高地厚之人。雲浥川扣住門環,大門紋絲不動!
嘭!
火與風在一片混亂的空間中發出清脆的撞擊爆鳴聲,火星四濺,不可直視。溫軟的黑暗蒙住雲浥川雙眼,攜帶滾滾熱浪的風将他卷起,他耳邊流過葉清一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一切感官再一次被放大到極緻。
鮮血的味道在幽冥界焦熱渾濁的空氣中彌散,幾乎是在某種本能的指引下,雲浥川在黑暗中向某個方向擲出龍骨項鍊。項鍊一瞬間變得極長,伸縮自如,龍氣透體而出,順着龍骨項鍊瘋狂傾瀉。手中的觸感清晰地告訴他擊中了什麼,反震之力震得他手腕一陣酸麻,簡直要握不住龍骨末梢。
龍骨與某種隐藏在黑暗中的生物一擊即退,自發順着能量來源再次盤踞于雲浥川手腕上。空氣中除了血腥氣還多了一種焦糊味,嗆得人十分難受。
【……幹得好!】葉清一的聲音遙遙傳來,【可能接下來會有窒息的感覺,也可能會有東西冒出來阻攔你,無視就好,不要被攔住!】
他抓住雲浥川,手掌滑膩冰涼。下一刻抓握感消失,被擠壓的感覺充斥着每一寸皮膚,龍骨仿佛與他血脈相連,順着他的本能向不同方向的襲擊發動反擊。
窒息與壓迫感似乎沒有盡頭,當光明與溫暖的水流再次充斥他的五感,他幾乎睜不開眼。
“主任……”
“雲先生,你怎麼在水底……我靠這個時候應該用什麼咒,來人!下攔截網!救援隊醫療隊呢趕緊過來!”
模糊中,熟悉的聲音忽遠忽近。人聲喧鬧,陽光正好,生機充盈着這片天地。
這是……活着的感覺。
“雲先生雲浥川你别暈啊,醫療隊,醫療隊呢過來救命啦!”
“主任,下面還有一個,好像是隻六角恐龍,不過有半個活人那麼大,是不是什麼珍稀物種啊!”
“夭壽了我去,葉老師怎麼也在下面!封鎖消息!醫療隊!救援隊怎麼還不過來!啊!扣工資!通通扣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