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爹喃喃:“我看見了……我爹,我太太……他們……”
“他們的靈魂已經散去往生了。世代供奉神明,你應該知道往生後他們應該去哪裡。”
“幽冥……”王老爹的眼睛越睜越大,“可是,可是為什麼!大人,求您告訴我……”
“是代價。”
曆代的巫靈魂消散,不是葉清一不想送他們去輪回,而是做不到。然而消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被困在面具中的日日夜夜連消散也成了奢求。他們消散,但葉清一并不是一無所得。
他已經完全明白了整個刻印是如何被種下的,靈魂們在消散前的最後一秒将他們幾百年的感悟傳給葉清一,于是豁然貫通。
“庇佑你們的從來不是桓瓊,而是……你們的祖祖輩輩,這就是代價。”
葉清一可以打開前往幽冥界的大門,卻無力對抗因果清算。巫以自身承載着所有人“想要變好”的心願,龐大的念力将虛假變為真實。同時,指向錯誤的念力連接了對此一無所知的月連山主,成為最好的媒介,無時無刻不在從月連山主身上剜肉。
青衫人隻是給了一點點指引,就為自己鍛造了一把最鋒利的尖刀,輕輕松松在月連水脈撕開了口子,因為心念彙聚成的信仰——對每條龍脈都是習以為常、根本不會戒備的東西。
而糕點隻是一個引子,一個将月連山主反複吊起的引子。在長期反複的割肉放血中,月連山主必然會因為逐漸虛弱而進入沉睡,沉睡會彌合傷痕,如果月連山主不願意,那信仰之力也無法打擾祂休眠,創造出的通道便會逐漸失效,青衫人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
一個足夠有誘惑力的引子能讓月連山主短暫醒來,即使随之彙聚來的信仰之力依舊會被驅逐,用來維持通道打開卻已夠用。就好像一池渾水,如果無人攪動,再渾也會有淤泥完全沉澱的一天,但隻要時不時攪弄一下,便會源源不斷有淤泥上翻。
畢竟渾水才好摸魚。
“……還真是完全沒有同類的同理心啊。”
“您說什麼?”
“我說,每一任巫便是你們活下去的代價。”葉清一垂眼,凝望他的眼睛,“願望成真,是要付出代價的,你,還有她,也是代價之一,懂嗎?”
王老爹那一刻絕望的表情難以言表。
葉清一手指抵住他心口,輕聲道:“你們兩人都不到五十歲,卻已經蒼老的仿佛年過七十……五十,以現在的人類平均壽命,應該正當壯年。這就是你們的命運,也是你們承受的代價,而已經付出的代價,不可逆轉。你後悔嗎?”
試圖駕馭超越自己能力所能掌控的力量就是這樣,一時痛快,代價卻更為慘痛,更何況除了力量,這其中還結着一份大因果。
同樣的因果,人類無法承受,對龍脈來說或許便不值一提。逆天而行,通過取巧的方式将因果推給人類,青衫人自己又承擔了多少?
葉清一并不願意為無關的人自損,該是誰的便是誰的。他沒辦法替王老爹補上他損失的壽命,也不會嘗試無用功,倒是對這兩個村子近千年下來還能維持信仰的原因更好奇。
按兩人所說,同時期被青衫人“拯救”的,可不止兩個村子……在青衫人的刻意引導下,種下的種子會消失、信仰會消散嗎?能量在長久得不到補充的情況下或許會,但前後差值絕不該能有幾十年那麼多。
長久的沉默後,不知道在昏迷中聽了多少的玉弓婆婆先爬起來,低聲道:“我不後悔。”
“不後悔?”
“不後悔。”
“所以這個世界其實并不需要神。”葉清一微笑,兩件一模一樣的羽衣被他隔空攝來,“這是人族的大世,人族,即為神。你們失去的隻有枷鎖,得到的将是整個世界。”
斑斓羽衣褪去光澤顔色,最後呈現出如枯槁般的死寂。
脫下羽衣面具便會失去什麼,隻不過是刻意營造的錯覺,他得到的……也将是這個世界。
“能不能給我一滴血?你們兩個誰都可以,一滴足矣。”
玉弓婆婆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把小刀,在腕子上一抹,頓時血流如注。殷紅的血珠渾圓,隐約透出些不一般的光彩。
“您請。”
“不,不用這麼多。”葉清一拈起一滴血珠,鼻尖輕嗅,喃喃,“上古巫族……你們或許不适合繼續再留在這裡。”
巫族都是天生的巫,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這血脈淡到沒什麼存在感,卻恰好能維持青衫人種下的種子,承受住信仰與因果,不多也不少。
他們的血脈在漲潮期都未必顯眼,退潮期就更不引人注目,如果沒有這麼一遭,本來可以安安靜靜與世無争地活下去,現在卻不行了。血脈被激發,又被青衫人盯上,之後的漲潮期一不注意,說不定會出什麼亂子。
“我們……”
葉清一的聲音分外飄渺:“你們有更适合的地方……夫諸?能聽清嗎?部門處理這方面問題應該更有經驗……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