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往生堂的後門上挂了一盞風燈,光線朦胧,照亮小巷一隅,也照亮了夜間行人的歸途。
庭院幽靜,暖光從低垂交掩的枝桠間探出來,鐘離沿着光的指引,推開了廚房的木門。
等待已久的青年趴在桌上睡着了,濯洗過的長發還帶着水汽,随着前傾的姿勢散落在肩頭,像是披了一層霞光,長睫輕阖,手裡還虛握着一卷官方再版的《璃月簡史》。
看來這孩子也隐約察覺了。
鐘離輕輕推醒了他:“去睡吧,我回來了。”
“……先生?”含章蓦然驚醒,又在看到人時放松了精神,“吃馄饨嗎?香菱包的。”
輕策莊的竹筍和荻花洲的野菜,加上混入高湯的肉餡攪拌均勻,被心靈手巧的小姑娘包入馄饨皮内,随意下鍋一煮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山野氣息。已走入人間的神明沒有拒絕晚輩的熨帖,他端起碗,用湯中的溫暖驅散夜間行路的寒意,恰到好處的滋味讓他的眉頭也微微舒展。
“胡桃也想等您回來,被我勸去睡了。”
含章沒有說的是,之前剛熬了兩個大夜、今晚瞌睡得小雞啄米似的胡堂主為表達被放鴿子的不滿,一口氣幹掉了大半的野菜馄饨,要不是他買得多,隻怕等客卿回來又隻能湊合來點挂面。
“今天她可熬不住。”
兩人同時為着愛鬧騰的小姑娘會心一笑。
等鐘離吃完宵夜,含章包攬了收尾的工作,奔波數地的客卿坦然接受了這份好意,他坐着看對方在水池邊忙活完,都準備走了,才悠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流光溢彩的老石。
“若陀特地留給你的。”
若陀龍王。
自璃月建立起至千年前,這個名字在璃月史冊上留下了不少筆墨——
魔神戰争期間,他跟随神明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戰後又受封璃沙郊一帶的領地,鎮守西南門戶,勞苦功高,堪稱元老中的元老。但千年前的天遒龍災又是因他而起,史書上的寥寥幾行字浸透了血腥,不止對璃沙郊的發展造成了綿延至今的創傷,甚至在那之後數百年,仙人勢力逐漸退出璃月政治中樞也與之關聯頗深。五百年前漆黑災厄過後,仙蹤道迹徹底絕迹人間,漫長的時光掩蓋了許多真相,人類曆史學界也衆說紛纭,隻怕除了帝君和少數仙人,已無人知曉曾為知交摯友的神與龍因何反目,又怎會在最後發展到了慘烈無比的曠世決戰。
“還想問點什麼?”鐘離體貼地開口。
含章将視線從老石上收回,搖頭說道:“能為人所知的都已記錄在了史書上,其餘的,應由您自己來決定。”
數千年的光陰,回想起來也不過一瞬。
神與龍壽元悠長,偉力超凡,但在這個殘酷又真實的天地間,他們也有面對命運傾軋的無奈時刻。
或悲或喜的往事曆曆在目,神明輕聲歎息。
“我們曾同行過,也努力過,到現在他仍在幫助我……選擇了一個不算最壞的結局。”
那個表情深深地印在了含章的記憶裡。
直到回轉自己房間,将老石舉在燈下凝視,乍現的靈光令他忽然意識到,原來……原來——
那是神明的[失去]。
次日早晨,胡桃捏着筷子,狐疑地看着對面神完氣足的鐘離和疲憊困倦的含章。
“我說,昨晚到底是誰摸黑回家?”
“鐘離先生前半夜就回來了,是我自己沒睡好。”含章猛灌了半杯茶,在甘苦的味覺刺激裡總算清醒了點,轉頭看向鐘離,“有件事忘了和您說,伐護末那學院的伊斯坎德賢者寫信邀請我加入他的研究團隊,我準備答應下來。”
胡桃沒什麼意見,含章昨天就和她溝通好了,雖然不舍,但有一說一,須彌的高等教育資源确實比璃月更優越,左右不過再等上兩三年,人總是要回來的。
鐘離略感意外地挑眉,思索片刻:“這位學者的名字我聽過,教令院因論派的賢者,研究領域是坎瑞亞史……也罷,你決定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