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者制定教令,風紀官執行法度,學者遵循律令探索知識,萬事萬物本該依此而行。
……然而明睿的智者也會為狂悖異端所惑。
凝聚無數智慧結晶的機體表面流動着冷光,駐守現場的學者們神色各異,目睹愚人衆士兵将巨大的鐵制鳥籠推進工坊。
籠中青年未察覺他人的目光,他在沉睡,化身白鳥,翺翔在他人的夢。
倘若善與惡皆為衆生之謠,[神之心]已彌平胸中空洞,為何踏鞴砂的月夜與爐火,仍會在人偶的夢中燃燒?
——這孩子是我從山洞裡找到的,他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
——桂木,去和丹羽大人彙報一聲,就說我們這裡多了個同伴。
爐火溫暖,火星飛濺,鑿礦取坯,冶煉成鋼,鍛打聲在寂夜中回響,神的技藝與人的汗水交融迸發,最後凝為堅硬冷峻的長卷之刃。眉目秀麗的傾奇者走入人群,于歡慶之日的傾身一舞,長袖輕盈,就像一根随風飛揚的鳥羽。
白鳥收起翅膀,輕輕落在人偶的肩頭。
随歌起舞的身影一觸即潰,怨憎與苦難……才是世間的永恒。
意識忽然被排斥出夢境,含章長睫微顫,緩緩醒來。
虛空光幕在面前亮起,散兵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抱歉,我無意冒犯。]
散兵不耐煩地打斷:“再多嘴就剪掉舌頭!”
初次夢境相連還能說是意外,第二次發生時散兵錯愕,等到第三次……不願讓教令院和多托雷知曉的散兵選擇将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登神在即,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一再夢到那段被金屬和火焰浸染的往事。僅需再等數日,導入足量的神明灌裝知識後他就能擁有[神之靈知],真正意義上的比肩真神,到那時再騰出手處理這家夥也不遲。
含章環顧四周,意外地隔着鐵栅欄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曾指導過他畢業論文的因論派學者在目光相交後漠然轉開了臉,另一位公開課上交流過的明論派學姐神色變幻,最終還是咬牙走到鳥籠前,又被高大的愚人衆士兵阻攔。
不願他人窺探過去的執行官,禁止任何人與階下囚徒交談。
“……他是因論派的學者,究竟犯了什麼錯,要被你們關在籠子裡?”
在場的執行官副官擡手示意士兵們将高聲抗議的女性學者直接拖走,其餘人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工作,沉默地圍住了愚人衆。
“看看,這些人在為你鳴不平,要大聲向他們求救嗎?”
含章無奈搖頭,在場的文弱學者加起來,配上真刀真槍都幹不過一個愚人衆副官,雖然他們因各種動機參與到造神項目中,卻不意味着每個人都罪無可恕,後續清算應由風紀官來負責,而不是因為一時意氣折損在愚人衆手中。
衆目睽睽之下,鳥籠中的青年從床上坐起,伸手端住盛放清水的木碗——盡管身陷囹圄,手腳佩戴着限制元素力的金屬環,他的神态仿佛閑坐于聖樹蔭蔽——像每個年輕的學子那樣,挽起衣袖,自然啜飲着智慧所饋贈的甘泉。
被未發一語、從容自若的含章所感染,學者們心中的郁氣慢慢散去,他們低聲交談,間或投來一瞥,終究還是逐漸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散兵在光幕投影裡陰陽怪氣:“連自己的人頭都保不住,還在擔心别人的安危,就這麼想當聖人嗎?”
比起被愚人衆第二席扔進集體夢境拷問心神,現在的第六席僅僅把人關進鐵質鳥籠,籠子裡還給配了單人床,沒克扣食水,被侵入夢境也隻是呵斥了事,已經是相當人道主義的待遇了。
“……笑什麼?”
[想起一個故事。]
散兵知道自己不該好奇,但他下意識的表情被含章視為許可。
[何時何地已不可考,某個小國的臣子弑殺國主,史官循例記錄此事,攥取權柄的臣子大怒,将史官殺死。沒想到史官的兩個弟弟先後繼承職位,即使面臨死亡威脅,也都選擇了如實記載,最後臣子無奈放棄。鄰國史官聽聞這一脈凋零盡死,手持書簡匆匆趕來,直到确認史冊無誤才回到自己的國家。]
把故事聽進去并察覺被隐晦回敬的散兵差點當場捏爆鳥籠。
[閣下大約誤會了。]
[不以偏見來叙述事實,客觀公正地考據實錄,是曆史研究的重要原則,也是因論派所有學生需要學習的第一堂課。]
“蝼蟻,還輪不到你在我面前大放阙詞!”惱怒的散兵驅動力量,将鳥籠懸挂在工坊高處,“給我好好反省!到底該用什麼謙卑姿态來與一位神明交流!”
與此同時,才散去的學者們不約而同地驚愕擡頭,他們看的不是鳥籠,而是穿透穹頂,按照方位推算應為聖樹頂端淨善宮所在——
【小吉祥草王已逃離淨善宮。】
虛空中的信息和知識無需懷疑,幾乎所有須彌出身的教令院學者都深信這一點。